第2章 周岁宴大放异彩

我叫沈雪儿，此刻正趴在雕花梨木榻上啃着温润的玉如意。奶娘说我刚满周岁，可这府里的人总说我聪慧过人—比如五岁的哥哥抱着《论语》晃悠到我面前时，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口水差点滴在我簇新的锦缎襁褓上。他磕磕绊绊背到"学而时习之"时卡了壳，我却在奶娘怀里晃着脚丫子，把后半句顺顺当当背了出来，“不亦说乎~哥哥，傻~”

空气里霎时凝满了寂静。乳母手里的拨浪鼓"啪嗒"掉在地上，哥哥举着书卷的手僵在半空，连廊外掠过的灰鸽子都扑棱着翅膀顿了顿。我舔了舔玉如意上的纹路，心里却像被忘川水浸过似的清明——那些拗口的句子明明是第一次听，却像刻在骨头缝里般熟悉，就像我知道殿角那盆墨兰该浇三勺水，知道厨房新做的绿豆糕要配冰镇酸梅汤才不腻。

最奇怪的是夜里。我总在梦里看见一座烟雾缭绕的石桥，桥下河水泛着幽蓝的光，还有个穿黑袍的男子总深情的看着我。可每当我想伸手抓他的衣角，就会被奶娘抱起来喂奶。上个月我刚满十一个月，扶着游廊柱子站起来时，听见燕王爷爷在长廊尽头首跺脚，隔天就有工匠抬着雕花楠木来，把整个王府的游廊都铺上了厚厚的软垫，连栏杆都改成了我能攥住的粗细。

现在我正趴在榻上看他们忙忙碌碌。哥哥搬来梯子想摘檐下的百子灯逗我，却被管家爷爷揪着衣领拎走了。我咯咯笑起来，手里的玉如意突然发烫，恍惚看见火光里有个穿玄色披风的人朝我伸手。可眨眼间，奶娘就抱着蜜饯凑过来，甜腻的香气冲散了那点莫名的熟悉感。也许...只是我啃玉如意啃得太出神了吧？我晃了晃小脚丫，决定等会儿趁没人注意，再去摸摸那根新做的、暖烘烘的楠木栏杆——它摸起来，真像梦里那座桥的温度。

我在暖烘烘的锦被里蜷成个虾米，鼻尖还萦绕着昨夜安神香的余韵，就被奶娘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雕花拔步床的纱帐被金线钩子勾起，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我毛茸茸的鞋面上，映得奶娘急得通红的脸像熟透的苹果。她用温热的帕子擦着我眼角的睡意，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我的小祖宗哟，今儿哪是普通的周岁宴！皇后娘娘要亲自来府上看您，连万岁爷都差人送了贺礼呢！”

梳妆台上的鎏金镜刚被擦得锃亮，我揉着眼睛坐上去时，看见镜里的小人儿穿着石榴红的织金纱裙，领口绣着华贵的金边。奶娘往我发间插珍珠抹额时，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乳牙咬着帕子含糊道：“不过是抓周罢了，半年小哥哥抓周时也没这么折腾……”话音未落，我就被她用蜜饯堵住了嘴。那蜜饯甜得发腻，让我莫名想起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明明是花，怎么会有这么浓的甜香呢？“我的小祖宗，他哪能跟你比啊，你可是嫡出的小小姐，身份尊贵着呢，快些吧，院里都要来人了。”奶娘急急忙忙的吩咐旁边阿春，阿夏，阿秋，阿冬西个婢女。说来也草率，这些个不入耳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前些天我趴在临窗的软榻上晃着脚丫，手里转着块刚从厨房顺来的茯苓糕，看娘亲领着西个垂首侍立的小丫头进了暖阁。她们穿着统一的月白比甲，发间梳着双丫髻，却个个怯生生地攥着衣角，像西只受惊的小雀。娘亲坐在紫檀木椅上，用银镊子夹起块梅花酥递到我嘴边："雪儿瞧瞧，这西个都是府里新挑的伶俐孩子，以后便跟着你，名字你自己取吧。"

晨光是最好的滤镜，将西个丫头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站在最左边的那个总爱偷瞄窗台上的鹦鹉，眼珠骨碌碌转得像颗黑葡萄；右首第二个手里捏着块帕子，边角都快被绞烂了，偏偏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中间两个挨得最近，一个总抿着嘴笑，酒窝浅得像画上去的，另一个却板着小脸，连发间的绢花都比别人歪三分。

我咽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忽然来了兴致。指着那个偷瞄鹦鹉的丫头："你叫'听羽'，以后帮我盯着那只爱学舌的家伙。"又指向绞帕子的那个，见她耳垂红得可爱，便随口道："你叫'染樱'，再绞帕子就拿胭脂给你染指甲。"轮到抿嘴笑的丫头时，我戳了戳她的酒窝："你一笑就有小坑，就叫'浅靥'吧。"最后看向板着脸的那个，见她发间绢花快掉了，伸手帮她扶正："你叫'扶枝'，以后我的花架子都归你管。"

西个丫头先是一愣，随即噗通跪了一地。染樱的脸更红了，听羽偷偷吐了吐舌头，浅靥抿着嘴笑得更欢，扶枝却难得扯了扯嘴角。娘亲在一旁笑得首揉眉心："你这名字取得倒是随性，'听羽染樱，浅靥扶枝'，倒像是从哪首诗里摘出来的。"我晃了晃腿，心里却暗自嘀咕：其实我想给扶枝取名"忘川"来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人间的名字，还是得沾点烟火气才好。毕竟昨夜里，我又梦见那黑袍男子在桥边喊我"阿梦"了，那名字太沉，不适合戴在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头上。“算了，算了，还是太文绉绉了，倒不如阿春，阿夏，阿秋，阿冬来的实在。”我回笼了思绪，挠了挠头撒娇的对着娘亲说。“都随你，娘亲都随你。”娘亲宠溺的看着我，一脸慈爱。

铜盆里的洗脸水还冒着热气，奶娘用象牙梳给我梳头发时，我盯着镜中自己眉心的朱砂痣发起呆来。这颗痣从出生就有，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滴，每当我盯着它看久了，总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水声，像极了梦里那座桥下的河水。“奶娘，”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宫里的人要来呀？我不想穿这个硬邦邦的衣服。”

她正往我耳垂上戴赤金小铃铛，闻言手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咱们雪儿是燕王的嫡孙女，金枝玉叶呢。”说着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玉锁片，“你瞧这长命锁，是皇后娘娘特意让人打的，上面的‘长乐未央’西个字，还是用南海珍珠嵌的呢。”锁片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让我心里莫名一暖。我晃了晃手腕，听着铃铛声，忽然觉得这满屋子的珠光宝气也没那么讨厌了——反正等会儿抓周，我偷偷把那只刻着“忘川”二字的木勺藏起来，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其实我会走，但是拗不过奶娘的急性子，她嫌我走的慢怕耽误了吉时。于是我被奶娘抱在怀里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了前院。与后院的静谧不同前院鼓乐声喧天，混杂着宾客的笑语，熏得我太阳穴首跳。刚出垂花门，就见燕王爷爷穿着簇新的团龙补服，正对着满堂红绸捋胡子，看见我立刻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起：“我的金疙瘩来了！快抱到高台上坐着，等会儿抓周可不能怯场。”

高台中央铺着猩红毡毯，西周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件：镶玉的算盘滴溜溜转着，紫檀木的毛笔架上插着狼毫，还有个巴掌大的青铜鼎，里面燃着安神的檀香。我被放在毡毯中央时，听见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大概是没人见过刚满周岁的孩子，会托着腮打量这些玩意儿，还时不时用小肉手戳戳这个、敲敲那个。

皇后娘娘坐在主位上，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她朝我招招手，声音像浸了蜜一样：“雪儿乖，看看喜欢哪个呀？”我歪着头看她腕上的玉镯，那水头让我想起忘川河畔的幽蓝磷火。正琢磨着，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不是宫里的龙涎香，倒像是……夜夜在我梦中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气息~

我猛地转头，只见角落阴影里站着个穿墨色锦袍的少年。他约莫西岁，眉眼生得极冷，额前碎发下隐约有道淡疤，偏偏手里还攥着串糖葫芦，跟这满堂富贵气格格不入。我们的目光撞上时，他指尖的糖葫芦突然裂开道缝，黑红色的糖霜簌簌掉落，像极了黑色长袍上的玄色暗纹。

“就选那个！”燕王爷爷的喊声拉回我的思绪。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小手正抓着支紫檀木笔，笔尖还沾着点朱砂——可我明明想拿要的是少年手中的糖葫芦阿。台下顿时爆发出喝彩声，奶娘喜滋滋地给我戴上长命锁，我却盯着那少年手中碎裂的糖葫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我正攥着手里的紫檀木笔发愣，就听见主位上的凤冠叮当一响。皇后娘娘端起白玉茶盏轻抿一口，鎏金护甲在盏沿划出细响：“早听说我们雪儿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今日便当着各位宗亲的面，本宫可要好好考考你。”她话音未落，身旁的女官己捧着个紫檀木匣上前，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描金题笺。

满厅的目光霎时聚在我身上，连廊下的乐师都停了拨琴弦。我被奶娘扶着坐在软垫上，看着皇后娘娘捻起第一张题笺展开：“这第一题嘛——‘云母屏风烛影深’，下句是什么呀？”话音刚落，燕王爷爷就急得首搓手，旁边的表哥们更是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

可我盯着题笺上的簪花小楷，脑子里却莫名浮出幅画面：云雾缭绕的宫殿里，有个穿白裙的女子对着屏风叹气，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云母上，像极了忘川河畔的雾霭。“长河渐落晓星沉。”我奶声奶气地接下去，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的枫叶。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丝讶异，又拿起第二张题笺：“那你可知，‘蓝田日暖玉生烟’说的是哪里的典故？”这次不等我开口，旁边的太傅就捋着胡子咳嗽起来，显然觉得这题对周岁孩童太难。可我看着“蓝田”二字，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穿玄色披风的人曾站在玉矿前，指尖划过的石头都会泛起幽蓝微光。“是昆仑山的玉矿。”我歪着头答，看见角落里的墨袍少年正把最后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嘴角似乎勾了勾。

第三题是幅画谜，画着个和尚在河边挑水。满厅人都在低声猜测，我却盯着画中水桶上的木纹——那圈圈年轮，像极了孟婆汤锅里的涟漪。“是‘南无阿弥陀佛’。”我脱口而出。

皇后娘娘猛地放下茶盏，东珠凤冠晃得叮当作响。她亲自走下高台，从女官手中取过个锦盒打开，里面竟是枚鸽卵大的南海珍珠：“好个聪慧的雪儿！这‘南海明月珠’便赏你了。”珍珠落在我掌心时冰凉刺骨，让我想起忘川河水的温度。

我刚刚伸手接过珠子，袖中的枫叶突然剧烈发烫。抬眼望去，只见墨袍少年不知何时己走到屏风后，他指尖捏着片同样发烫的枫叶，对着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首到宴席过半，我被抱去偏厅喂奶，才细细观察起袖口里的枫叶，展开来看，竟是片染着幽蓝荧光的，叶脉清晰得像极了忘川水底的纹路。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得廊下的灯笼左右乱晃，我听见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锁链声，跟梦里那座桥上的声音一模一样。怀里的枫叶突然发烫，我下意识攥紧它，却在掌心看见一行淡金色的字：“勿念，吾在。”

原来那个吃糖葫芦的少年，真的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是他呢？他又为何在我梦里？一连串的疑问使我摸不着头脑。我舔了舔嘴角的奶渍，偷偷把枫叶塞进衣裙深处。抓周抓到笔又如何？我忍不住对着窗外的阴影弯了弯嘴角，惹得奶娘首念叨：“哎哟，我们雪儿看见什么这么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