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负分启动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仿佛沉溺在深海淤泥中的窒息感。墨铮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忘的矿石，正在地心深处承受着亿万吨岩层的缓慢挤压。每一次试图“思考”的念头，都会引来一阵源自灵魂核心的、撕裂般的剧痛。

痛…无处不在的痛…

腰部向上蔓延的冰冷晶化，如同寄生在脊椎上的异形生物，贪婪地吞噬着残存的血肉。右侧胸腔己经完全被那暗红色的、散发着破灭气息的晶体覆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晶体摩擦内脏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和深入骨髓的冻结剧痛。晶化的边缘，如同最冷酷的冰线，己经无情地触及了左肺的下缘，冰冷的触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心脏的位置侵蚀。

除了这来自躯体的破灭之痛，还有另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层面的虚弱与枯竭感。那是灵魂力被反复压榨、接近油尽灯枯的警示。仿佛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黑暗…剧痛…冰冷…

就在这永恒的沉沦似乎要将最后一点意识也彻底吞噬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旋律碎片，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纤细光丝，轻轻触碰了墨铮麻木的意识边缘。

滴…嗒…滴…嗒…

是电子节拍。

单调，重复，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质感。但在这绝对死寂的黑暗深渊里，却成了唯一的坐标。

紧接着，旋律变了。

一个轻快、活泼、甚至带着点魔性洗脑感的电子合成女声，哼唱起一段熟悉的旋律：

“Dang on the floor! Dang all night long! Let's go! 極楽浄土~ 夜が明けるまで踊ろう~” (《极乐净土》片段)

这声音…墨铮破碎的意识中，一个尘封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泛起涟漪：

——惨白的病房灯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病床上，弟弟苍白瘦削的脸，对着床头一台老旧的便携播放器露出难得的、虚弱的笑容。播放器里，正循环着这首他最喜欢的、节奏强劲的电子舞曲。那时，墨铮总会坐在床边，笨拙地跟着节奏晃动身体，试图逗弟弟开心。弟弟会笑，然后咳嗽，然后小声说：“哥…别晃了…像只笨熊…还是听歌吧…”

“男儿当自强…” 一个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某种不屈意志的男声哼唱，突兀地插入《极乐净土》的旋律，粗暴地覆盖了那轻快的女声！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墨铮的记忆核心！

——昏暗的地下拳台。汗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浑浊空气。震耳欲聋的呐喊。对手如同蛮牛般冲来！身体在本能驱使下侧滑、沉肩、拧腰、右拳如同炮弹般轰出！肌肉记忆！骨骼的炸响！对手轰然倒地的闷响！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男儿…当自强…”

拳击？！我…会拳击？！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碎片，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在墨铮沉沦的意识中激烈碰撞！弟弟病房里《极乐净土》的电子节拍，与地下拳台那充满原始暴力的“男儿当自强”的嘶吼！

矛盾！撕裂！

“呃…！” 现实中，墨铮的身体在病床上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转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呻吟。

“生命体征波动！脑波异常活跃！快！镇静剂准备！” 一个模糊、急促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冰冷的液体再次注入血管。那两股激烈碰撞的旋律碎片如同被投入了冰水，瞬间沉寂下去。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再次涌上，将最后一丝挣扎的意识重新拖入深渊。

***

不知又沉沦了多久。

这一次，侵入意识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冰冷坚硬的触感。

金属。冰冷。棱角分明。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沉重感。

墨铮的意识碎片中，浮现出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那手正死死攥着什么东西。视线聚焦——是半截断裂的、边缘带着烧灼痕迹的登山扣锁！锁环扭曲变形，仿佛承受过难以想象的巨力。

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东西被强行塞进他的手里。低头看——是另外半截！断裂的茬口处，还带着一丝暗红的、凝固的血迹！

“拿着！雅雅…跑！快跑！别回头！！！” 一个男人嘶哑、绝望、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吼声在意识中炸开！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刺眼的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灼热的气浪！飞溅的金属碎片！那只攥着半截登山锁的大手在火光中瞬间化为焦炭、崩解！只有那半截冰冷的金属锁环，在爆炸的冲击波中旋转着飞出，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带来一阵沉闷的剧痛…

“不——！！！” 一个女孩凄厉的尖叫穿透了爆炸的轰鸣！

父亲？！陈雅？！

墨铮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烈的眩晕和源自灵魂的悲恸瞬间席卷而来！他想看清那火光中女孩的脸，但视野被浓烟和火焰彻底遮蔽…

“07…07号样本…痛觉剥离…成功率…低于5%…记录…编号07…”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毒蛇般钻入混乱的意识。

视线陡然切换！

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束缚带！无数细长的针管刺入身体！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抽离的剧痛席卷全身！视野被染成一片绝望的血红！一张模糊的、戴着透明面罩的脸在视野上方晃动，眼神冷漠如同观察实验品的机器。束缚带旁边的金属铭牌上，喷码“07”清晰刺眼…

07…07号…

“啊——！！！痛！好痛！杀了我！杀了我啊！！！” 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狠狠刺穿了墨铮的意识！

毒娘子？！这是…她的记忆？！

墨铮猛地睁开眼！

视野从一片模糊的血红和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挣脱，聚焦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有机溶剂的气息，霸道地涌入鼻腔。

AMPC医疗站。惨白冰冷的无影灯光线。

他正躺在一张狭窄、冰冷的金属病床上。腰部以上盖着薄薄的白色无菌布，但布下传来的、那冰冷坚硬、非人般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晶化蔓延的残酷现实——右侧胸腔至下腹，己经完全被暗红色的晶体覆盖，如同镶嵌在血肉上的狰狞铠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晶体与内脏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冻结般的剧痛。晶化的边缘，距离心脏的位置，仅剩不到三指宽的、属于正常血肉的可怜区域。视野右下角，【疼痛值：96%】如同血红的烙印。

灵魂深处传来阵阵空虚的灼痛，【灵魂力状态：92.5%】的数字冰冷地悬挂着。

旁边传来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墨铮艰难地侧过头。

左边病床上，躺着陈雅。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此刻却沾染着更多污迹和干涸血迹的防护服，防毒面具被摘下放在枕边，露出苍白憔悴的脸，额角贴着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被某种痛苦纠缠。她的左手，依旧无意识地紧握着颈间那半截断裂的登山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右边病床，是毒娘子。她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在病床上。鲜红的纱衣破烂不堪，的皮肤上，青紫色的纹路黯淡了许多，如同枯萎的藤蔓，但依旧狰狞。简易呼吸面罩歪斜地扣在脸上，露出的半张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的腰间，那些空了的镇痛剂金属管被取下，整齐地放在旁边一个金属托盘里，其中一个标签上，“07”的喷码格外刺眼。

三人之间，一种冰冷、别扭、却又被规则强行捆绑的联系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清晰地存在着。那是“逆命盟”临时队伍的强制绑定。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启动的蜂鸣声在三人意识深处同时响起。

视野边缘，那个半透明的队伍状态栏，瞬间被刺目的猩红文字刷屏！

＞【警告！《天道危机应对协议》强制组队状态即将解除！倒计时：10秒！】

＞【警告！队伍解散后，信用分冻结状态解除！】

＞【警告！检测到队员信用分均低于30分！HR介入风险：极高！】

＞【9…8…7…】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

墨铮的视野左上角，那行被冻结的幽蓝文字瞬间解冻、跳动：

＞【信用分：44.35 → 扣除HR介入惩罚、晶化污染扩散惩罚、规则冲突连带惩罚…】

＞【最终信用分：27.35（＜30！HR介入程序启动！）】

＞【警告！信用分低于30！触发HR介入程序！】

＞【定位：AMPC医疗站（九龙寨城分部）】

＞【预计抵达时间：00:59:59】

几乎同时！

陈雅和毒娘子的身体也猛地一颤！显然也收到了各自的信用分清算通知！

陈雅猛地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收缩！她死死盯着视野边缘那行猩红的HR倒计时，又猛地看向自己颈间的登山锁，最后目光落在墨铮腰部那狰狞的暗红晶化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的信用分显然也暴跌到了危险线以下！

毒娘子如同被电击般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她涣散的瞳孔中映出猩红的倒计时数字，那眼神里只剩下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

“27…27点…”墨铮嘶哑地重复着自己那触目惊心的信用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血沫。低于30分！HR介入！不到一个小时！

他沾满污迹和干涸血迹的右手，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其上细微的晶化颗粒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

生路？在哪里？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病房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停着一台轮椅。

不是他之前那台破烂的“疾风VII型”。这台轮椅通体由哑光的黑色合金构成，线条冷硬简洁，没有任何花哨装饰，透着一种冰冷的功能主义美感。扶手和脚踏板的设计更符合人体工学，轮毂宽厚，显然具备更强的稳定性和通过性。轮椅靠背的金属支架上，蚀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时速八十，天道让路”**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标注：【AMPC标准教学用具 - 剑冢探索基础版】

一台全新的、冰冷的、如同刑具般的轮椅。

墨铮看着那行“时速八十，天道让路”的蚀刻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部那仍在缓慢、坚定向上蔓延的暗红晶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负分启动。

轮椅为腿。

倒计时开始。

冰冷的金属床沿，在他紧握的五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