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流涌动

服装生意的齿轮在赵小梅和李丽的加入后，转动得更加顺畅。

夜市摊位，赵小梅像一棵沉默但稳固的树。她动作不快，但极其细致，收钱找零分毫不差，把摊位收拾得井井有条。顾客询问，她回答简洁实在，虽然话不多，但那份踏实感反而赢得了一些中年顾客的信任。

校园战场，李丽则像一颗活力西射的小太阳。她骑着那辆二手三轮车，在林薇圈定的几所大学和高中门口灵活穿梭。她嘴皮子利索，笑容极具感染力，把“风行服饰”的招牌喊得响亮又。“姐姐，这件白色T恤衬你肤色，烫个小猫图案，可爱又特别！”“帅哥，藏青的显气质，烫个英文标语，绝对有范儿！”她热情地招呼着，手上熨烫的动作也愈发熟练。学生群体被她带动得消费热情高涨，销售额节节攀升。

林薇退居幕后，掌控全局。她负责联系批发市场女摊主补货（数量从每次两百件提升到了三百件），监督烫画贴纸的质量和图案更新（紧跟港台明星动态和校园流行语），核算每日账目，并开始琢磨如何进一步提升利润率和品牌形象。

她发现素色T恤虽然好卖，但利润空间还是有限。而且，单纯依靠烫画，容易被模仿。她开始留意批发市场是否有少量款式简单但略有设计感（比如条纹、小面积印花）的T恤尾货，或者质量尚可的薄款针织衫（开衫、套头衫），虽然进货价会高一些（大概七八块一件），但能卖到二十块以上，利润空间更大。她决定下次补货时尝试少量引入，测试市场反应。

同时，她定制的那批印着“风行服饰”Logo的塑料袋也到货了。虽然只是简单的红字白袋，但统一标识的出现，让地摊货瞬间有了点“品牌”的感觉，顾客提着袋子走在校园或夜市，无形中也成了流动广告。

现金如同溪流，持续汇入林薇的钱包。她每天盘账，看着数字稳定增长，心里充满了踏实感。这种依靠自己双手和智慧赚取的财富，远比投机倒把来得更让人心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己然涌动。

这天下午，林薇正在小仓库里整理新到的一批条纹T恤和针织开衫，李丽蹬着三轮车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惶和后怕。

“薇姐！不好了！”

林薇放下手里的衣服：“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城管！今天在师大附中门口，突然来了好几个城管！凶得很！说我们占道经营，影响市容！二话不说就要收我的车和货！”李丽喘着气，带着哭腔，“我…我死死抱着三轮车不撒手，跟他们说好话，求他们别收……旁边有几个学生也帮我说话……最后…最后他们罚了我二十块钱，才让我把东西推走……”

李丽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罚款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薇姐，对不起……我没看好摊……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林薇接过罚款单，眉头紧锁。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九十年代的城市管理日趋严格，尤其是学校门口这种重点区域。之前她打游击侥幸逃脱，但随着生意规模扩大，被盯上是迟早的事。

“不怪你，丽丽。”林薇拍拍李丽的肩膀，安慰道，“这事是我考虑不周。罚款不用你出，算我的。人没事就好。” 她沉吟片刻，“看来学校门口这条路，不能这么走了。”

“那…那以后不去学校了？”李丽急了，学校可是她销售的主战场。

“去，但得换个方式。”林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硬碰硬不行，我们就找‘保护伞’。”

她的目标，锁定了学校周边那些有固定门脸的小卖部、文具店或者书店。这些店位置固定，有营业执照，如果能在他们店门口或者店里开辟一个小角落寄卖“风行服饰”的T恤，支付一定的“摊位费”或者分成，就能合法合规地避开城管。

“丽丽，从明天开始，你先别出摊了。”林薇做出决定，“你的新任务，就是去我之前圈定的那几个学校周边，找合适的店铺谈合作！我们提供货品和烫画设备，在他们店门口或里面划一小块地方卖。分成比例，可以谈，底线是给他们销售额的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记住，找那些店主看起来和气、生意不算特别火爆的店谈，成功率更高。”

李丽眼睛一亮：“薇姐，这主意好！我嘴皮子行，我去谈！” 她瞬间从沮丧中恢复过来，跃跃欲试。

“嗯，注意安全，谈不成也别硬来。”林薇叮嘱道。

送走李丽，林薇的心情并未轻松。这只是生意扩张中遇到的一个小坎。更让她在意的，是顾屿那边的情况。几天过去了，机床厂改制的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顾屿的技术，是她未来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她决定主动出击。

第二天上午，林薇换上一身相对正式些的衬衫长裤，骑着车来到了位于城东工业区的XX市第一机床厂。

高大的厂门显得有些陈旧，门楣上褪色的红字标语还残留着计划经济时代的印记。厂区内，巨大的车间厂房沉默矗立，但机器轰鸣声似乎比记忆中的稀疏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林薇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在厂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停好车，假装等人。目光扫过进进出出的工人。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带着疲惫和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偶尔有穿着干部模样的人夹着公文包匆匆进出，神色凝重。

她耐心地等待着。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厂门口。顾屿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工装，手里拎着个帆布工具包。他低着头，眉头微蹙，似乎心事重重，完全没注意到树荫下的林薇。

“顾屿！”林薇出声叫道。

顾屿闻声抬头，看到林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窘迫？他快步走过来：“林薇？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办点事，正好看到你。”林薇随意地说道，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的郁色和眼底的一丝疲惫，“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阿姨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我妈好多了，还念叨你呢。”顾屿连忙摇头，勉强笑了笑，“就是…厂里最近事多，有点累。”他显然不愿多谈厂里的事。

林薇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头：“那就好。上次阿姨的酱菜特别好吃，我都没舍得吃完。一首想谢谢她，也谢谢你。”

“一点酱菜，谢什么。”顾屿摆摆手，看着林薇明丽的脸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你的生意还好吗？那天在工大门口看你挺忙的。”

“还行，小打小闹。”林薇笑了笑，话锋一转，“对了，顾屿，你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吧？主要做什么的？”

顾屿有些意外林薇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我在维修车间，主要负责进口数控设备的维护和调试。厂里几台关键的德国镗床和铣床，都是我师父带着我在弄。”

数控设备！维修调试！林薇心中一震。这正是她未来计划中急需的技术核心！在这个机床普遍老旧、数控设备属于高端稀缺货的年代，能熟练掌握进口设备维修调试的人才，绝对是宝贝！

“真厉害！”林薇由衷地赞叹，眼神亮晶晶的，“我听说那些进口设备可金贵了，一般人碰都不敢碰。”

顾屿被她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又微微泛红：“也没什么，就是熟能生巧，跟设备打交道时间长了而己。” 但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

就在这时，厂门口一阵骚动。只见几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的人，在厂里几个领导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领导正在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那群人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扬长而去。

顾屿看着远去的轿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再次锁紧，眼神变得复杂而沉重，还带着一丝……愤怒？

林薇心中了然。看来，改制工作组的人，己经来了。风暴，正在酝酿。

“顾屿，”林薇的声音放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看你好像有心事？要是…要是厂里有什么变动，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说。别的不敢说，帮你打听打听消息，或者帮你参谋参谋，也许还行。” 她抛出了橄榄枝。

顾屿猛地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探究。一个摆摊卖衣服的小姑娘，说能帮他打听厂里改制这种大事的消息？这话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看着林薇那双清澈却异常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一丝动摇和……期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厂里的事，很复杂。我自己能处理好。” 他显然还无法完全信任林薇，或者说，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那好吧。”林薇也不强求，知道火候未到。她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有事…记得还有我这个朋友。” 她朝顾屿点点头，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顾屿站在原地，看着林薇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沉默而压抑的厂区大门，眼神中的迷茫和挣扎，更加深重了。朋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这个词，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却也显得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