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丝路驼铃藏霜刃

西域的秋阳灼热刺目，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烤得蒸腾扭曲。疏勒河畔，新筑的“安西堡”土黄色的城墙在干燥的热风中巍然矗立。堡外，被邓艾命名为“定远渠”的引水工程己初见规模，清澈的疏勒河水顺着新开的沟渠汩汩流淌，浸润着两岸新垦的沙壤田地，点点绿色顽强地从黄沙中冒出。

堡寨高大的辕门处，驼铃叮当，人声鼎沸。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接受盘查。数百头满载货物的双峰骆驼喷吐着白气，来自安息、大宛、乃至遥远大秦（罗马）的商贾们操着各种口音，在翻译的协助下与守关的魏军税吏交涉。改良后的度量衡器被反复校准，记录着丝绸、瓷器、玻璃器皿、香料、毛毯等货物的种类与数量。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异域香料混杂的奇异气息。

邓艾站在堡寨角楼的高台上，一身半旧的皮甲，风尘仆仆。他望着下方繁忙的关市，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细节。他身边站着一位西域高僧装扮的老者，正是他重金礼聘的西域通——康居高僧支娄迦谶。

“将……将军请看，”支娄迦谶指着商队中几辆格外宽大、由健硕骡马拉拽的密封货车，低声道，“那……那几车，自称是……是于阗美玉。但老衲观其车辙之深，远超载玉之重！押车的……也非寻常商贾，步履沉……沉稳，眼神锐利，倒似……经年老卒！”

邓艾眼中寒光一闪。数月前，一批由河西豪商“庆隆记”转运的西域精铁锭在安西堡外百里遇“沙盗”劫掠，押送军士全部被杀。现场遗留的箭矢虽被刻意磨去标记，却瞒不过邓艾的眼睛——那是源于中原工坊、专供精锐的制式三棱透甲锥！此番“庆隆记”卷土重来，货物却变成价值远逊的“美玉”，本就蹊跷。

“传……传令！”邓艾的声音带着独有的顿挫，“放……放他们入关。派‘鹞眼’盯死卸货仓库！调……调一队蹶张弩手，伏于左近高地！没……没有本将手令，任何人靠近仓库……格杀勿论！”

夜色笼罩安西堡。白天喧嚣的关市沉寂下来，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和远处野狼的嗥叫。白天那几辆可疑货车被引入堡内西侧一座由重兵“守卫”的独立仓库。仓库西周，阴影里，邓艾最精锐的斥候“鹞眼”如同幽灵般潜伏。

三更刚过。 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高的院墙，落地无声。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动作迅捷且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为首一人摸到仓库厚重的木门前，掏出特制的工具，无声地拨动着门栓。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门被推开一条缝。 几个黑影鱼贯而入，迅速消失在仓库的黑暗中。

仓库深处，堆积如山的麻袋和木箱挡住了视线。为首的黑影掀开一个盖着油布的货箱，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箱内赫然露出一角寒光闪闪的……精铁锭！旁边另一个箱子打开，里面竟是整捆的制式强弓与锋利的箭簇！ “快！记录种类数目！拓下铭文！”为首者压低声音命令。另两人立刻取出特制的薄纸和炭笔。 就在这时！ “噗！噗！噗！” 数盏特制的防风牛油灯骤然在仓库西周的高处亮起！刺目的光芒瞬间将整个仓库照得亮如白昼！ “动手贼子！缴械不杀！”一声暴喝如雷炸响！埋伏在货物顶端的数十名魏军甲士掀开伪装，手中改良蹶张弩闪着冰冷的幽光，弩箭首指下方！

仓库大门轰然洞开！邓艾一身玄甲，按剑而立，身后是如狼似虎的亲兵！ “尔……尔等何人？胆敢……窥探军资！”邓艾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内激起回响。

几个黑衣人瞬间暴露在强光下，如同被钉在板上的虫子！为首者反应极快，猛地吹响一声凄厉的骨哨！同时反手拔刀扑向最近的灯火，企图制造混乱！ “放！”邓艾的命令比他的动作更快！ 嗡—— 弓弦齐鸣！特制的破甲箭矢如同毒蜂离巢，瞬间覆盖了几名黑衣人！精准而致命！企图扑向灯火的头领被三支弩箭同时贯穿胸膛和大腿，惨叫倒地！其余几人也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邓艾大步上前，一脚踩住重伤挣扎的头领，扯下其蒙面黑巾——一张饱经风沙、布满疤痕的胡汉混血面孔！ “说！谁……谁派你来的？这些……军械，意欲何为？”邓艾的剑锋抵住对方咽喉。 那混血汉子口吐血沫，眼中却闪过一丝疯狂的嘲弄：“嗬……嗬……你……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丝路……黄金道……岂是……邓艾小儿……能独吞……”他猛地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囊，身体剧烈抽搐几下，气绝身亡！

“将军！有发现！”亲兵从一名黑衣人怀中搜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呈给邓艾。令牌正面阴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蝙蝠，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篆字——“温”！ 邓艾瞳孔骤然收缩！温县侯！司马懿！

“报——！”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卷从混血头领贴身暗袋里搜出的密信。信纸是中原上等麻纸，上面用一种特殊的密码写成。 “快！请支娄大师！”邓艾厉声道。精通西域诸国文字与密码的支娄迦谶被迅速唤来。

老僧就着灯光，仔细辨认着密码，手指在纸卷上快速划动，脸色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邓艾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将军！此……此乃调兵密令！指令河西‘庆隆记’及……潜伏于鄯善、车师的暗桩，于明年春……丝路贸易最盛时，在星星峡、白龙堆两处险地……伺机截杀朝廷官商！焚毁货物！嫁祸……嫁祸给流窜的马贼！更要……更要挑动于阗与龟兹两国冲突，制造……西域大乱！”

邓艾浑身一震，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截断丝路！搅乱西域！这不仅仅是为了钱财！这是要将帝国刚刚打通的生命线彻底掐断！将西疆重镇安西堡变成孤悬死地！其用心之毒，不亚于岭南叛乱！

他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蝙蝠令牌和染血的密信，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投向东南许都的方向，如同穿透了万里关山。司马懿！这头蛰伏的老狼，即便身在囚笼，其爪牙依旧能跨越千山万水，搅动起滔天浊浪！

“八……八百里加急！”邓艾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更加顿挫，“密奏丞相！‘蝙蝠’现形！西域危殆！请……早做决断！”他将令牌与密信封入特制的铜匣，狠狠盖上火漆。亲兵接过铜匣，飞奔而出，马蹄声瞬间撕裂了西域沉寂的夜空。

安西堡的灯火在戈壁的夜色中孤独地亮着，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邓艾独立高台，眺望着东南。疏勒河水在定远渠中静静流淌，滋润着新生的绿洲，也倒映着这位西域都护眼中冰冷的锋芒与沉重的忧虑。帝国的暗涌，己从瘴疠的岭南，蔓延至这漫天黄沙的丝路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