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静默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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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的指尖悬在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距离那个蚀刻的“∞·点”符号不过寸许。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她没碰它。指尖蜷缩，收回，像收回一把未出鞘的刀。

她重新坐回椅子里，目光沉静地落在糖豆脸上。女儿沉睡的呼吸平稳悠长，新仪器屏幕上稳定的曲线是唯一的慰藉。但这份平静下，是裴铮无声织就的网。备份模块接入的嗡鸣声细微却固执，像毒蛇在暗处吐信。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爬行。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铅云压着，透不进多少亮色。病房里只有她，糖豆，和两台沉默运转的机器。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护士，端着药盘进来，动作轻柔地给糖豆更换点滴瓶。她看了一眼新加装的仪器，又看看苏念，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谨慎，没多话，换完药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苏念的视线一首追随着护士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注意到护士的目光在那台连接着备份模块的仪器上停留了一瞬。裴铮的触角，显然不止伸到了冰冷的机器里。

她拿起枕边那份《项目：新月》文件。纸张冰凉。她强迫自己再次逐行阅读那些艰涩的术语，试图从字缝里抠出更多信息。“基因层面协同适配”、“诱导性修复”、“月钥印记生物密钥激活阈值”……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潜在排异风险监测”和“长期神经功能恢复评估”这两项上。风险……长期……裴铮给的，从来不是无条件的解药。

她合上文件，指尖无意识地着纸张粗糙的边缘。目光再次落回糖豆身上。女儿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她的掌心。那微弱的触感，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

“糖豆……”苏念俯下身，声音轻得像叹息，“妈咪在。不怕。”她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底的焦灼和那点微弱的希望反复拉锯。

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次走进来的，是陈斌医生。他身后跟着一个助手，推着一台小巧的便携式扫描设备。

“苏小姐，”陈斌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比之前更凝重了些，“需要给糖豆做个更详细的脑部功能区域扫描，评估一下诱导剂对受损区域的初步修复效果。”

苏念的心猛地一紧。“现在？”她下意识地看向沉睡的糖豆，“她还没醒……”

“深度睡眠状态不影响扫描，反而能减少干扰。”陈斌解释道，示意助手将设备推到床边，“我们需要基线数据，后续的用药方案和康复计划都需要依据这个。”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苏念看着那台冰冷的扫描仪，又看看毫无知觉的女儿，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只能站起身，默默地退开几步，给医生让出空间。

助手熟练地操作着仪器，轻柔地将一个布满微型感应器的网状头罩戴在糖豆头上。糖豆似乎被这轻微的触碰惊扰，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

“糖豆乖……”苏念的心瞬间揪紧，忍不住上前一步。

“苏小姐，请保持距离，避免干扰信号。”陈斌抬手制止了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苏念的脚步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扫描仪发出低沉的嗡鸣，细密的红光在糖豆头部缓缓移动。屏幕上的图像开始构建，灰白、深灰、黑色的区域交错，代表着不同活跃程度的脑组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苏念紧盯着屏幕，试图从那复杂抽象的影像中解读出什么。陈斌和助手则专注地记录着数据，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术语，声音压得很低。

终于，扫描结束。助手小心地取下头罩。糖豆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对抗不适的力气，眉头松开，重新陷入更深沉的睡眠。

陈斌看着屏幕上最终成型的图像，眉头微锁，手指在触摸屏上放大、缩小，反复查看几个区域。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苏念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怎么样？”苏念的声音有些发紧。

陈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斟酌着措辞：“初步看，诱导剂确实有效抑制了损伤区域的异常放电风暴，这是好事。受损的核心区域边缘……出现了一些非常微弱的、新的代谢信号点。”他指着屏幕上几个几乎难以分辨的、极其微小的亮点，“这可能是神经修复启动的迹象，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信号非常微弱，而且……分布很奇特。主要集中在几个特定的、与深层记忆和情感处理高度相关的边缘系统节点上。这种修复路径……很罕见。”

深层记忆？情感处理？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胚胎库里那诡异的共鸣，想起握住糖豆手时脚踝疤痕的脉动……裴铮的药，修复的到底是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她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现在还无法确定。”陈斌坦诚道，“可能是修复的开始，也可能……是药物作用下的某种特殊神经重塑。需要持续观察后续扫描的对比数据。”他关闭了扫描仪屏幕，“我们会密切监测。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是首要的。”

他说完，示意助手收拾设备，自己也准备离开。

“陈医生，”苏念叫住他，目光锐利，“裴铮……他知道这些扫描结果吗？”

陈斌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所有核心数据，包括扫描结果，都会通过那个备份模块，实时上传到指定服务器。”他没有首接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苏念和沉睡的糖豆。仪器屏幕上的曲线依旧平稳，但苏念的心却沉入了谷底。裴铮不仅监控着糖豆的生命体征，更在监控着她大脑深处最隐秘的修复过程。那些新出现的、奇特的信号点……是希望的火种，还是裴铮埋下的另一颗定时炸弹？

她缓缓坐回椅子，目光落在糖豆苍白的小脸上。女儿无知无觉，呼吸清浅。苏念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微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个梦。

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光影，如同无声窥探的眼睛。

苏念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守护在神坛前的石像。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暗流。裴铮的棋局步步紧逼，糖豆的脑子成了他最新的实验场。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动起来。在裴铮织就的这张静默巨网里，找到那根能刺穿它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