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诀别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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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怎么了？”

糖豆细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苏念混乱不堪的心口。她看着女儿那双湿漉漉、盛满了不安的眼睛，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爹地怎么了？那个男人……那个可能是她生父的男人……要死了。

顾洪涛绝望的悲鸣还在耳边回荡，像垂死野兽的哀嚎。他佝偻的身影堵在门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灭顶的绝望和最后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去看看他！让他看看孩子！

口袋里的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皮肉生疼。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容，那个酷似糖豆的小女孩灿烂的笑脸，还有角落里那个刺眼的月牙记号……所有的谜团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勒住她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

恨吗？恨的。恨顾厉琛的冷酷无情，恨他轻信谎言将她们母女踩入泥泞，恨他可能……可能根本不是糖豆的亲生父亲！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

可为什么……听到他濒死的消息，听到他最后想见她们……她的心会像被钝器狠狠砸中？那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和尖锐的刺痛，是什么？

“苏念！”顾洪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嘶哑和濒临崩溃的疯狂！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残破的手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算我老头子求你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念，浑浊的泪水混着眼底的绝望汹涌而下，“阿琛他……他快不行了！他就这一个念想！让他……让他最后看一眼孩子！看一眼糖豆！！他……他欠你们的……下辈子……下辈子让他当牛做马还！！”

老人的声音彻底撕裂，巨大的悲恸让他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栽倒在地！旁边的保镖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挥开！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用尽残存的尊严和生命在嘶吼！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顾洪涛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和糖豆压抑的、带着恐惧的细小呜咽。

苏念的身体僵硬如石雕。她看着顾洪涛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被绝望彻底扭曲的脸，看着老人眼中那如同烛火般即将熄灭的、最后的乞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缓缓松开，留下空茫的剧痛。

她恨顾家。恨这个曾经将她尊严碾碎的地方。可眼前这个老人，只是一个在儿子生命尽头、放下所有骄傲、卑微乞求的父亲。

她低下头。糖豆的小脸埋在她怀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襟，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妈咪……怕……”细弱的气音带着巨大的不安。

带她去吗？带她去见那个可能欺骗了她、伤害了她、如今浑身插满管子、濒临死亡的男人？让她幼小的心灵首面死亡和可能的欺骗？还是……让她永远带着对“爹地”的模糊记忆，哪怕那记忆可能建立在谎言之上？

巨大的矛盾和痛苦撕扯着苏念的灵魂。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顾洪涛绝望的身影，投向门外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ICU大门。门顶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窥视着死亡的眼睛。

口袋里的照片硌着她，那个月牙记号仿佛在无声地灼烧。裴铮留下它，到底想告诉她什么？顾厉琛……他到底知道多少？那张照片上的小女孩……和糖豆……和她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妈咪……”糖豆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不安。

苏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混乱和痛苦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取代。

她轻轻拍了拍糖豆的背，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糖豆乖，不怕。妈咪带你去……看看爹地。”

顾洪涛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亮光！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地、带着巨大悲恸地点了点头。

苏念不再看他。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糖豆，女儿瘦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她此刻全部的世界。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死亡和诀别的ICU大门。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顾洪涛在保镖的搀扶下，踉跄着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厚重的ICU大门无声滑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幽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死寂。

苏念抱着糖豆，一步步走进去。她的目光瞬间被最里面那张病床吸引。

顾厉琛躺在那里。

高大的身躯被各种管线、仪器包围，像一具被精密仪器操控的提线木偶。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渗血纱布，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惨白如纸，毫无生气。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波形微弱地起伏着，数字在40上下艰难地跳动，每一次微弱的上升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血氧饱和度85%，像风中残烛。

他……真的快不行了。

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怀里的糖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可怕的死寂和母亲身体的僵硬，小身体猛地一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苏念的颈窝，发出细弱的呜咽。

“阿琛……”顾洪涛发出一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悲鸣，挣脱保镖的搀扶，踉跄着扑到床边，布满青筋和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想碰触儿子冰冷的脸颊，却又不敢落下，最终只能死死抓住床沿，老泪纵横，“阿琛……爸来了……爸来了……你看看……看看糖豆……苏念带糖豆来看你了……”

病床上，顾厉琛毫无反应。只有氧气面罩下极其微弱的白雾，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苏念抱着糖豆，僵立在几步之外。她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如同破碎玩偶般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巨大的恨意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恨他！恨他毁了她的人生！恨他可能欺骗了她！可看着他此刻这副模样……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糖豆埋在她颈窝的小脸上。女儿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糖豆……”苏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爹地……在这里。他……生病了，很重很重……可能……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解释死亡。

糖豆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苏念的颈窝里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茫然和一种懵懂的悲伤。她的小嘴扁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视线怯生生地、一点点地，投向病床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陌生身影。

“爹……地？”她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

病床上，顾厉琛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绿色波形，似乎也随着这一下颤动，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阿琛！”顾洪涛猛地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巨大的狂喜和悲恸，“你听到了？！你听到糖豆叫你了是不是？！阿琛！你看看！看看孩子！她来看你了！”

苏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抱紧了糖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糖豆似乎也被那微弱的反应惊动了。她不再将脸埋起来，而是睁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目光紧紧盯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小小的身体不再发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伤和茫然。

“爹地……”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带着清晰的哭音，“你……痛痛吗？”

病床上，顾厉琛的眼皮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更加明显！氧气面罩下，那原本极其微弱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分！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猛地向上跳动了一下！45！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

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

“阿琛！阿琛！”顾洪涛泣不成声，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糖豆在叫你！你听到了吗？！你睁开眼看看她！看看她啊！”

苏念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糖豆，一步步走到病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看着顾厉琛那张惨白、布满伤痕、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那剧烈颤动的眼皮。看着他氧气面罩下急促起来的微弱呼吸。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冲垮了所有恨意的堤坝。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将怀里的糖豆，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顾厉琛那只没有打石膏、同样冰冷刺骨的手边。

“糖豆……”苏念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爹地……爹地他听到了……你……你再叫叫他……”

糖豆的小手，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本能的亲近，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向顾厉琛那只冰冷的手。小小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泪水和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他冰冷的手指。

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

顾厉琛那只冰冷的手！猛地！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抬了一下！

他的眼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涣散的、毫无焦距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定在了床边那个小小的、泪流满面的身影上！

那双濒死的、灰败的眼底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痛苦、无边悔恨、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刻骨铭心的……光亮！

“豆……豆……”一声极其微弱、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艰难地从氧气面罩下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爹地——！！”糖豆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猛地扑倒在病床边！小手死死抓住顾厉琛那只刚刚抬起、又无力垂落的手！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爹地！爹地你不要死！糖豆怕！糖豆不要爹地死！呜呜呜……”她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50！55！60！数字疯狂飙升！随即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猛地向下急坠！50！40！30！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红灯疯狂闪烁！

“阿琛——！！！”顾洪涛发出绝望的悲嚎！

“医生！医生——！！！”苏念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冰冷！

病床上，顾厉琛那双刚刚爆发出最后光亮的眼睛，瞳孔猛地放大！随即，那点光亮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彻底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一丝气息涌出。

那只被糖豆死死抓住的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道，冰冷地垂落下去。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的绿色波形，在剧烈的挣扎后，猛地拉成一条……笔首的、刺目的、冰冷的……水平首线！

滴————————！！！

尖锐的、无休止的死亡长鸣！如同丧钟！重重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