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烬玉焚宫·铁律淬血

尚方斩马的剑锋撕裂焦山隘口的血腥空气！

断臂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骨髓里搅动，楚云澜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是血红的混沌。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十指死死扣入那缠着黑色防滑绳、冰冷浸透汗水的宽厚剑柄！剑脊反射着隘口顶端最后一丝惨淡天光，将“尚方斩马”西个古篆照得清晰如凿！那是御赐的金口玉言！是此刻唯一能劈开死地的煌煌帝令！

“锐士营——！！”

他呕血的咆哮混着腥甜撕裂硝烟，化作最后冲锋的号角！

“随我——凿穿贼阵！夺弩！！！”

“凿穿！！！” 回应他的是震裂山谷的狼嚎！残存的锐士营士兵眼中再无退路！绝望浇灌的怒火凝成实质！弓弩手们不顾乱石滚落，以血为绳，奋力将手中角弓拉成满月！箭镞所指，正是盾牌缝隙中露出狰狞獠牙的狄族弩手！长刀兵拔刀！短刃兵贴地伏身！五百残军骤然化为一支逆向冲锋的绝命箭头！竟迎着那汹涌而来的狄族铁甲洪流——冲了上去！

“吼——！” 狄族盾阵后排的步卒发出惊怒的嘶吼！巨大的橹盾猛然前倾，缝隙间长矛如林攒刺！锐士营冲在最前的士兵瞬间被七八支长矛捅穿！鲜血混着内脏狂喷！惨叫声撕心裂肺！但后续悍卒竟踩着战友未倒的尸身，以身为肉盾，狠狠撞向那铁壁般的盾阵！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可怕闷响！被赋予“凿穿”使命的悍卒用身体为刀锋开路！橹盾在疯狂的撞击下竟被撼动！那紧密的铁甲缝隙，瞬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放——！” 尖锐的号令响彻！箭雨破空！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散射！所有的箭，都精准地钻向那撼动中稍纵即逝的盾牌缝隙！噗噗的入肉声！盾牌后方瞬间传来狄族士兵凄厉的惨嚎！弩车绞盘声戛然而止！

“刀队！杀！！” 楚云澜双目赤红如血！尚方剑指向弩阵最密集处！如同嗜血的命令！尚方剑锋撕开空气！他以断臂之身，竟悍然发动了比弩车更决绝的冲锋！残存的锐士营刀锋顺着撕开的裂口蜂拥而入！长刀劈砍！短刃割喉！死士般的冲杀！狄族步军引以为傲的盾阵在凿穿撕扯与贴身的血腥肉搏中，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弩车！！快护——” 狄族弩将的惊吼未落！

楚云澜的身影己然扑至！左手断臂根本无法挥剑！他竟将整个身体作为最后的冲锤！旋身！沉肩！用尽全身气力，以那尚在滴血的断骨残端，狠狠撞在那操作伏虎弩的绞盘手后心！咔嚓！骨裂之声令人牙酸！弩手喷血扑倒！楚云澜借力翻滚落地，右手尚方剑横斩！噗嗤！锋锐无匹的剑锋竟将另一名推弩车上前试图填位的狄族重甲步卒——自铁甲缝隙间，连甲带骨齐腰斩断！断口光滑如镜！内脏混合着破碎的铠甲爆开！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淋了楚云澜满身满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断臂的年轻将军，玄衣被鲜血彻底浸透，残破不堪，左臂断处白骨森森，却依旧挺立于重弩之前。脸上布满血污与硝烟，唯有手中那柄滴血的重剑，傲然高举！剑锋之上，殷红的血珠汇聚，顺着冰冷的剑脊蜿蜒流淌，滴落在脚下泥泞血污的大地上。在他身后，数十名浑身浴血的锐士营死士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钉死在狄族最珍贵的伏虎弩阵之上！刀锋闪烁，虎视眈眈！

那柄沾满敌酋血肉的尚方斩马剑——

竟真的硬生生在重重铁甲与屠戮炼狱之中——

抢下了狄人的索命凶器！

宸京城头。肃杀的寒风卷起未化的残雪，扑打在冰冷的垛口上。方孝孺立于高耸的箭楼阴影之下，宽大的玄色文官袍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断崖上折翅犹欲飞的孤鹰。他微微垂目，看着城下那森严如林的玄甲铁卫缓缓移动，如同一条巨大的玄铁锁链，缠绕着刚刚覆灭的勋贵府邸。常氏和郑氏的大门己被朱砂封条彻底封死，如同一张染血的符咒，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份《考成法》的细则册页紧贴在他胸前。硬质的封面硌着他的皮肉，带来一种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刚刚接下的千斤重担。他摊开手，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掌心，转瞬消融，留下一点湿痕。

“方公……” 年轻的户部侍郎何文昌声音微颤，捧着几卷墨迹淋漓的诏书和名册，“这是陛下刚刚允准、中旨批下的第一批试行官吏名录及对应考成条款细则……下官……” 他看着那高耸的箭楼和城下幽深的御道，语气难掩恐惧，“金殿血洗犹在眼前，此刻再行此典……恐……处处见血啊！” 那些条款，一旦执行，撕开的将是旧有秩序之下盘根错节的无数脓疮！

方孝孺缓缓抬目。他眼中没有年轻人的恐惧，只有一片深潭般的肃穆。

“血？”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寒风，“大昭开国三载，流血之处还少吗？”

他伸出枯瘦却稳如山岳的手。那双手昨夜还在灯下细细批注、磨平《考成法》每一个字词间的棱角。

“流在御前金殿上的勋贵之血，是陛下手中的刀。”

“流在北境焦山隘口的锐士之血，是楚将军手上的剑。”

他接过那几卷沉重如同生铁铸就的诏书名册。

“而你我手中这部法典……方是淬炼这江山社稷、磨砺这新朝百官的根本之熔炉！”

他猛地将册页展开一角！冰冷的墨字刺入眼底——

“上应君命！下察黎庶！”

“贪墨、渎职、懈怠，为尸位素餐之蠹虫者——不流血，何以肃清？！”

“庸碌、推诿、盘剥，为压榨民膏之硕鼠者——不流血，何以震慑？！”

他目光如剑，扫向幽深的宫城：“将此名录交中书省属吏！命各司其主事，即刻点卯！按此律条——”他指向册页上刚硬如铁的“核稽条款”，“初查其任内功过！明日早朝前——老夫要看到第一批核稽案牍！无论牵涉何人，无论阻力多重！一丝——也不许错漏！”

字字如铁钉！楔入这寒冽肃杀的雪天！方孝孺手中的法典，就在这新仇旧恨未散、血腥犹自弥漫的城头，轰然点燃了燎原的初火！

长乐宫正殿。空气凝滞如铅块。冰雹狂暴地砸在琉璃重瓦之上，发出沉闷如战鼓般的噼啪巨响，震动沿着梁柱传导下来，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奴婢……”沈芷衣的声音嘶哑破碎，在冰雹炸裂的巨响中几乎微不可闻。她布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扣着身前冰凉的、沾满泥垢的地砖缝隙。冰冷粗糙的石砖边缘割破她指腹的伤口，刺痛像细小的电流，一遍遍鞭挞着她几乎崩断的神经。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条被她用命塞进墨绿碎屑的砖缝上，瞳孔深处是一片疯狂的绝望与最后迸发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尖锐勇气！

“……证物……”

喉头涌上腥咸的铁锈味，那是恐惧咬破喉咙的滋味。

“……就在……”

“就在那常平扒烂的药污里不成？！”常氏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沈芷衣微弱的音浪！她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毒蝎，猛地从僵坐的紫檀椅上弹起！精心梳理的鬓发凌乱散落几缕，眼中喷薄着择人而噬的怒火，猛地一脚踹在身边跪地小太监的背上！

那小太监猝不及防，噗通一声狠狠扑倒在地！正好扑在那片被常平扒得泥泞不堪、混杂着草药残渣与墨黑药渍的污地之上！脸埋入冰凉粘稠的泥泞里！

“蠢材！还不替常公公把那贱婢诬陷太妃娘娘的证物找出来！给陛下验看！！”常氏的声音尖利扭曲，甚至带着一丝失控的狂笑！

那小太监惊恐万状地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头发上沾满了刺鼻的黑色污泥和草药残渣，他根本不明白皇后所指的“证物”是什么！只能在那片污秽里双手胡乱扒拉抓寻，如同溺水的人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浮木！泥土、碎叶、看不出形态的黑乎乎的东西被他捧起又掉落！将那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搅动得更加混乱不堪！那一块藏着墨绿碎屑的松动地砖边缘，瞬间被更多泥泞污物重重覆盖、淹没！

沈芷衣眼前一黑！最后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被人用污泥无情地泼灭！那塞入砖缝的“腐心草”碎屑……完了！她身体剧烈一晃，支撑身体的最后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软软地就要瘫倒在这冰冷的绝望泥潭之中！指尖嵌入砖缝的力道一松……

一只手。

一只骨节分明、指掌修长，带着战场上磨砺出薄茧的手。

就在沈芷衣力竭支撑不住、身体即将倒地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倏然穿过凝滞的空气，猛地攥住了她那条沾满污泥与鲜血、正努力想要抠进地砖缝隙深处的手臂肘弯！

那力量极大！

如同寒铁铸就的镣铐！

骤然收紧！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将沈芷衣向上提起！

“唔……”剧痛瞬间从被捏住的臂骨传递到几乎麻木的神经！沈芷衣痛得眼前发黑，身体被这股巨力强行拽离冰冷的地面！双膝依旧跪着，但上身却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拉高！她被迫抬头！

正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所有光与热的、帝王眼眸！

是萧景琰！

他没有看那片混乱绝望的污迹。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陷入癫狂的常氏一眼。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被她强行拉起、被迫仰头面对自己的狼狈女奴。

咫尺之距。他那张轮廓深邃如刀刻斧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层寒彻骨髓的冰霜覆盖其上。沈芷衣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映出自己那张沾满泥污、血痕交错、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绝望的死灰与恐惧的脸庞。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审判般的、冰冷的压迫感！攥着她肘弯的手指冰冷而稳定，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温热，仿佛攥着的只是一件即将被投入火炉的冰冷祭器。

“既无物证……”

萧景琰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每个字都如同冰雹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回响。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满殿狼藉的药污、破碎的玉盏、凌乱的痕迹……如同在凝视一堆肮脏而炽热的余烬。

“……朕，便不留了。”

他猛地松开了攥住沈芷衣的手！

沈芷衣失去支撑，无力地跪跌回冰冷的泥污中，激起一片细小的泥点。

下一刻！

萧景琰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的手臂只是随意地向后扬起——

宽大的玄墨龙纹袖袍带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如同挥开一片碍眼的尘屑！

“烧。”

一个字。

冰寒！决绝！不带一丝烟火气！

却如同引动地火的符咒！点燃了这座禁锢无数肮脏秘密的华丽樊笼！

“轰——！！”

曹德安在声音落下的瞬间如同鬼影般疾闪上前！手中一个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散发着浓烈火油气味的沉重铁质琉璃灯盏，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正殿中央那张被药汁浸透、凌乱堆着药材纸张的沉重紫檀御案之上！！

灯盏爆裂！

刺鼻的火油西溅！

一道带着浓郁硫磺气息的火折子精准投入灯油！

轰——！！！

明黄炽烈如同毒龙吐息的巨大火焰！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堆满纸张和药材的沉重紫檀桌案！火光映照着曹德安那张毫无表情、如同冰封石刻般的苍老脸孔！映照着常氏瞬间煞白如死、眼中迸发出极致恐惧、因惊骇而扭曲到变形的脸！映照着沈芷衣瘫坐在冰冷地砖上、被那突起的烈焰映亮双瞳深处那最后一点摇曳不定的火星！

火！

金殿之上！雷霆怒判新法！

焦山隘口！血剑横夺军机！

椒殿深处！烈火骤燃焚污！

三重炼狱之门——

同于此刻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