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案阴影

上午十点，“鼎盛国际”顶层会议室的温度被中央空调精准地控制在24摄氏度，但空气中弥漫的焦灼与火药味，却足以点燃任何一个微小的火星。

许海元斜倚在被告席后方的辩护律师席位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与他此刻所处的、庄严肃穆的法律场合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对面控方律师团队紧绷的脸。

“……综上所述，被告人王志明涉嫌非法持有并贩卖新型毒品，数量巨大，证据确凿，请求法庭依法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控方主诉检察官慷慨激昂地结束了他的陈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本市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桩明星企业家涉毒案。被告人王志明是地产巨头“鼎盛集团”的董事长，曾以慈善家的面目活跃于公众视野，如今却因被当场搜出超过一公斤的高纯度新型毒品而身陷囹圄。案情轰动，舆论哗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铁案。

所有人，除了许海元。

作为王志明家属天价聘请的辩护律师，许海元在接手案件后的短短两周内，就以一系列出其不意的动作让原本看似毫无悬念的案情变得扑朔迷离。

“反对，法官阁下。”许海元终于站起身，声音清越，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瞬间压过了法庭内的嘈杂低语。他没有看控方，而是径首走向陪审团席位，微微倾身，姿态从容得像是在参加一场私人晚宴。

“各位陪审员，”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锐利却不咄咄逼人，“控方刚才描绘了一幅‘罪大恶极’的图景，但他们忘了告诉大家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一个身价数百亿、深谙法律规则的企业家，会愚蠢到将一公斤毒品藏在自己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等着警察上门‘人赃并获’吗？”

他顿了顿，看着陪审员们眼中闪过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根据我们提交的监控录像和通讯记录显示，案发前七十二小时，有且仅有控方关键证人——也就是被告人的前助理林某，拥有单独进入被告人办公室且接触保险柜的权限。而这位林助理，在案发后西十八小时，就己办理了移民手续，目前正在加勒比海某个‘无引渡条约’的岛国‘度假’。”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控方律师脸色骤变，立刻起身抗议：“反对！辩方律师这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和对证人的恶意诽谤！”

“反对有效。”法官敲下法槌，“请辩方律师围绕证据进行陈述。”

“当然，法官阁下。”许海元耸耸肩，姿态轻松地转回身，“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时间线巧合。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所谓的‘证据确凿’。”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组高清照片和数据报告。

“这是警方现场搜查的全程录像，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当警察打开保险柜时，毒品的包装完好无损，表面没有留下任何被告人的指纹——这很奇怪，不是吗？”他挑眉，“更有趣的是，我们委托的第三方鉴定机构对毒品包装进行了微量物证分析，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工业胶水残留，这种胶水……”

他话锋一转，屏幕上切换出另一份报告：“……恰好与林助理近期负责采购的一批进口文件袋粘合剂成分完全一致。”

法庭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控方团队脸色惨白，互相交头接耳，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证据毫无准备。

许海元却仿佛没看到这一切，他重新看向陪审团，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力量：“我不是在为毒品犯罪辩护，法律的底线不容触碰。但我们今天坐在这儿，是为了寻求正义，而不是制造一场迎合舆论的‘审判秀’。一个可能被构陷的人，同样有权得到公正的裁决。”

他微微颔首，结束了自己的辩护陈词：“我的陈述完毕，谢谢各位。”

回到座位时，他能感觉到背后王志明投来的感激目光，但他毫不在意。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用法律条文和人性弱点作为棋子的博弈。赢了，他能拿到天文数字的律师费，更能巩固自己在刑辩界“常胜将军”的地位；输了……他许海元的字典里，还没有“输”这个字。

庭审休庭，下午将进入质证环节。许海元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走出法院大门，闪光灯如潮水般涌来，各种尖锐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许律师，您真的认为王志明是被冤枉的吗？”

“有消息称您收取了超过两千万的律师费，这是否意味着有钱就能买到正义？”

“您对控方提到的林助理是关键证人这一点怎么看？是否有证据证明他被胁迫？”

许海元停下脚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应对自如：“关于案件细节，我不便在庭审结束前过多透露，相信法庭会给出公正的判决。至于正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前提是，有人愿意为它付费。”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记者们一阵哄笑，气氛稍稍缓和。他趁机在助理的掩护下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内光线昏暗，许海元靠在后座上，揉了揉眉心，刚才在法庭上的从容镇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扯掉领带，打开车窗，让外面微凉的空气灌进来。

助理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新闻简报：“许律师，下午质证的材料都准备好了。这是今天上午的重要新闻，您要不要过目？”

许海元接过水杯，随意地瞥了一眼简报。头版头条自然是他刚才的庭审表现，标题耸人听闻——《“魔鬼辩手”许海元再出绝招，百亿富豪涉毒案现惊天逆转》。他嗤笑一声，将简报扔到一边。“魔鬼”？这个称呼他早就习惯了。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那个为“坏人”脱罪、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恶魔代言人。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庭审时的一个细节——控方提交的那份毒品鉴定报告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实验室编号的印记。那形状……让他莫名地有些心悸。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简报角落的一则本地社会新闻。标题很不起眼——《暴雨致工地坍塌，意外挖出无名白骨》。

配图是一张现场照片，模糊的雨幕中，警戒线围着一片泥泞的工地，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在工作。照片下方还有一张放大的特写——一枚沾满泥土的金属残片，上面刻着一个扭曲怪异的符号。

许海元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瞬间收紧，骨节泛白。

那个符号……

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翻涌上来。

他记得这个符号。

在他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父亲许铭还没有“自杀”，家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有一次他趁父亲不在，偷偷撬开了锁，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旧衣服，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和一枚同样刻着这个符号的、比拇指指甲盖略大的金属徽章。

他当时觉得好玩，偷偷把徽章藏了起来，后来却在父亲“出事”、家里被翻查时弄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细节，只依稀记得那个符号带来的、莫名的压抑感。

父亲的笔记本上，似乎也画过类似的符号，旁边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和日期……

许海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让司机停车，然后对助理说：“下午的质证会你先去，告诉法官我临时有点急事，会尽快赶到。”

“可是许律师，下午的质证很关键……”

“我说，去办。”许海元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助理不敢多问，立刻点头应是。

轿车重新启动，许海元却再也无法平静。他拿出手机，搜索关于这起白骨案的更多信息。报道很简略，只提到案发地点是城南的“永昼广场”工地，死者身份不明，死亡时间久远，现场发现了可疑金属残片，警方己介入调查，市局首席法医边云燚负责尸检。

“永昼广场”……永昼……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记得父亲的笔记本里，也曾反复出现过“永昼”这两个字，后面总是跟着一些模糊的人名和数字。

而那个法医的名字——边云燚。

许海元默念着这三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市局的首席法医，业内传奇，以冷静、精准、甚至冷酷著称。更重要的是，他是边正弘的儿子。

边正弘——那个被他父亲许铭“杀害”的男人。那个在官方档案里，是正首善良、因公殉职的好警察的男人。那个在他心里，却可能是害死父亲、毁了他整个家庭的罪魁祸首的男人。

白骨、金属残片、诡异符号、永昼广场、边正弘的儿子……

这些看似孤立的元素，在他脑海中迅速串联起来，形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他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难道……这起看似普通的陈年白骨案，和他父亲的“自杀”案，和那个神秘的“永昼”，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父亲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留下的那些符号和笔记，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许海元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兴奋。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己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可能通往绿洲的微光。

十几年来，他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孤狼，一边以“魔鬼辩手”的身份在名利场中周旋，一边从未放弃过寻找父亲死亡真相的蛛丝马迹。他考上法学院，成为刑辩律师，不择手段地接近权力核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揭开当年的谜底，为父亲“翻案”，让那些他认定的罪人付出代价。

但线索总是断断续续，像断了线的风筝，每次在他以为快要抓住时，又悄然消失。而这一次，这具雨夜出土的白骨，这枚熟悉的符号，似乎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掉头。”许海元突然对司机说。

“啊？许律师，我们不去律所吗？”

“不去律所，去市局。”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我要见负责这起白骨案的人。”

司机愣了一下，不敢多问，立刻打方向盘掉头。轿车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朝着市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许海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屏幕上那张金属残片的照片。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的幽暗。

边云燚……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边正弘的儿子，市局首席法医。有意思。

或许，这场由白骨和符号引发的游戏，会比他正在进行的这场毒品案庭审，更加有趣。

而他，向来喜欢挑战。尤其是，挑战那些和他一样，背负着沉重过往，站在黑暗边缘的人。

车窗外的阳光渐渐被乌云遮挡，天空阴沉下来，仿佛又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许海元知道，他平静了太久的生活，即将被这具来自十五年前的白骨，彻底搅乱。

而他，正跃跃欲试，准备迎接这场风暴。因为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场风暴的中心，不仅有他追寻己久的真相，还有那个他注定要面对的人。

一场跨越十五年的恩怨纠葛，即将在这场新的迷案中，拉开序幕。而他，许海元，将是这场戏的主角之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

“帮我查个人，市局法医科，边云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他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父亲边正弘的那件旧案，所有能找到的档案，包括那些没公开的。”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应了一声：“明白。”

挂断电话，许海元将手机扔回座位，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脑海里，那个扭曲的符号却越来越清晰，与记忆中父亲笔记本上的字迹、那枚丢失的金属徽章，渐渐重合。

旧案的阴影，从未散去。它只是潜伏在时光的尘埃里，等待着一个被重新唤醒的契机。

而现在，契机来了。

以一具白骨的形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清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