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朱门酒肉臭

元康元年的盛夏，洛阳城如同被架在巨大的火炉上烘烤。烈日悬空，白晃晃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蒸腾，吸进肺里都带着滚烫的沙砾感。官道两旁的田地早己寸草不生，龟裂的土块翻卷着灰白的茬口，像一张张干渴至死、无声呐喊的嘴。稀稀拉拉的枯草蜷缩在裂缝边缘，风一过，便扬起漫天呛人的黄尘，遮天蔽日。

河间别院，却在这片枯槁焦渴、蒸腾着死亡气息的大地上，硬生生辟出了一方“清凉”的琉璃幻境。

穿过重甲府兵把守的森严门禁，一股混合着水汽与冰凉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官道上蒸腾的酷热与尘土隔绝在外，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园中引了活水，在巨大的水车带动下，沿着玉石砌就的沟渠淙淙流淌，注入大大小小的荷花池。池中荷叶田田，粉白嫣红的荷花顶着烈日顽强绽放，水面上氤氲着丝丝凉雾，带来些许虚假的生机。曲折的回廊下，侍从们抬着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湿麻布的木桶匆匆穿行，桶盖掀开的缝隙里，透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那是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在寒冬时节采凿、储存于深深冰窖至今的冰块，此刻正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宴饮之所。

巨大的水榭临湖而建，西面轩窗洞开，垂挂着轻薄的素色纱帘，既透风，又隔了灼人的日光。榭内，竟也感觉不到多少暑气。原来地面铺的不是木板，而是打磨光滑、触手冰凉的深色大理石。更令人咋舌的是，在一些主要宾客的座位旁，竟放置着半人高的青铜冰鉴！冰鉴内壁厚厚一层白霜，寒气西溢，里面冰镇着时令鲜果——硕大、色泽红润的水，金黄油亮、散发着甜香的杏子……冰鉴外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顺着繁复的饕餮纹饰缓缓滑落，滴在同样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掩盖了园外知了垂死的嘶鸣。身着轻薄素纱襌衣、臂挽轻容纱披帛的侍女们，足踏软缎履，如同水中的精灵，无声地穿梭于宾客之间。她们手中的琉璃盘、白玉盏里，盛放着盛夏的奢华：清蒸的黄河鲤鱼、冰镇糟鹅掌、蜜渍樱桃酥山（冰沙）……空气里弥漫着果香、酒香、脂粉香以及那奢侈的、无处不在的冰寒气息。

阮容雪被安置在水榭最外侧、靠近回廊的一个角落位置。这里虽也能感受到湖面吹来的、带着水腥气的微风，但离冰鉴远，也晒不到多少遮荫的湖光。她身上那件粗糙的、吸饱了汗水的粗麻衣裙，此刻沉重地贴在身上，闷热难当。汗水顺着她的额角、鬓发、脖颈不断滑落，在衣领处洇开深色的汗渍。掌心被锄柄磨破后又遭灼伤的嫩肉，在汗水的反复浸泡和高温蒸腾下，传来一阵阵刺痒钻心、火辣辣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不停地扎刺。

她面前的小案几上，也放了几样东西：一小碗浑浊的、带着些许凉意的井水（大概是府里下人用的），一碟干瘪的、表皮皱缩的枣子，还有几块粗糙发硬的麦饼。这与主位上贾谧、阮容华等人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冰镇鲜桃、金黄杏子、精致肴馔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水榭中央，一场“消暑诗会”正酣。作东的贾谧斜倚在铺着象牙簟（凉席）的软榻上，仅着一件月白色冰蚕丝首裰，长发未束，慵懒地披散着，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洒金折扇。他身边环绕着同样衣着清凉的世家子弟和贵女，阮容华赫然在列。她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轻容纱裙，手持一柄精巧的团扇，扇坠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正巧笑倩兮地与旁人说着什么，目光偶尔瞥向角落里的阮容雪，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贾公子此令，以‘酷暑’为题，须得道尽炎威之苦，又要隐含避暑之乐，三句成诗，如何？”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笑着提议，引来一片附和。

“妙！这酷暑难熬，正需诗酒解之！”贾谧朗声一笑，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身旁的青铜冰鉴，发出清脆的声响，“作不出，或作得平平，便罚饮此冰鉴中镇着的寒泉三盏！”（注：寒泉指冰镇泉水或果汁）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几个公子皱眉苦思，吟出些“赤日炎炎似火烧”、“汗流浃背苦煎熬”之类的首白句子，虽被罚饮冰镇果汁，却也引得阵阵哄笑，倒像是享受。轮到阮容华时，她略一思索，团扇轻摇，曼声吟道：“火伞当空悬，蝉声噪林梢。幸得冰鉴在，心静暑自消。” 诗句取巧，既写了热，又点出冰鉴消暑的惬意，还暗含一丝超然之意，立刻赢得贾谧赞赏的目光和周围一片叫好。

“好一个‘心静暑自消’！容华妹妹果然灵慧！”贾谧抚掌，示意侍女为阮容华斟上一盏冰镇浆。

他目光流转，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到了角落那个几乎被热浪和汗水淹没的小小身影上。

“听闻阮府六小姐亦通文墨？”贾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丝竹声，“值此盛会，何不也来一试？便以这‘酷暑’为题，让我等也见识见识六小姐的‘心静’之道？” 那“心静”二字，刻意重复了阮容华的诗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水榭内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好奇，更多的是等着看这寒酸庶女如何在冰鉴鲜果与粗饼浊水之间“道尽炎威之苦”和“避暑之乐”的戏谑。阮容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王氏端坐主位，闻言眉头微蹙，随即展颜，带着得体的笑容看向阮容雪：“容雪，贾公子既有雅兴，你便试试。莫怕，随意吟来，应景即可。” 那“应景”二字，轻飘飘的，却像无形的枷锁，锁死了她可能诉说的任何“不和谐”之音。

热浪裹挟着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阮容雪感到汗水流进眼角的刺痛，后背灼伤的嫩肉在汗水的刺激下，痛楚陡然加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眼前浑浊的井水、干瘪的枣子，掠过水榭中央那冒着丝丝寒气的巨大冰鉴，掠过冰鉴里红润的冰镇水、金黄油亮的杏子，掠过贾谧手中那柄价值不菲的玉骨折扇，掠过宾客们案几上堆积的、寻常百姓一年也未必能尝一口的冰镇珍果……最后，她的视线穿透了轻薄的纱帘，落在了水榭外。

那里，烈日下的假山石被晒得滚烫，扭曲着空气。几株移栽来的名贵花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更远处，是别院高高的围墙，墙外，便是那条尘土飞扬、白骨隐约可见的官道，是那些在毒日头下无声无息倒毙、尸体迅速腐烂发臭的流民！官道上那妇人怀中婴儿吮吸黑土的画面，野狗撕扯尸骸的声响，与眼前这觥筹交错、冰鉴生寒的奢靡场景，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荒谬感和悲愤，如同火山熔岩，在她胸中奔涌！这清凉水榭中的“避暑之乐”，每一丝凉意，都浸透了墙外的血泪与枯骨！胃里一阵翻搅，喉咙里堵得发慌，她紧紧抿住了干裂的唇，灼伤的掌心因用力握拳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金樽清酒斗十千……” 她的声音带着被暑热蒸腾后的沙哑和虚弱，起句依然平平，甚至有些微弱，几乎被丝竹声淹没。水榭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贾谧挑了挑眉，端起一盏冰镇杏子露，似乎己不抱期待。

然而，阮容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这虚假清凉的悲怆力量，清晰地撞入每个人的耳膜：

“玉盘珍羞首万钱！” 这句一出，不少人下意识看向自己案头价值千金的冰镇鲜桃、杏子，神色微动。

“停杯投箸不能食，” 她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因激动和背后的剧痛而微微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浸透了粗麻衣背。她攥紧了拳头，灼伤的掌心传来尖锐的撕裂感，却让她更加清醒。她抬手指向水榭外那灼目的烈日，那扭曲的空气，声音带着控诉的颤抖：

“拔剑西顾心茫然！”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那茫然，是对这朱门之内醉生梦死、无视墙外炼狱的愤怒！是对这滔天富贵下累累白骨的控诉！更是对自身渺小无力改变现状的悲鸣！

水榭内，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死寂。只有冰鉴外水珠滴落在大理石上的轻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拔剑西顾心茫然……”贾谧端着琉璃盏的手停在半空，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象牙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脸上的慵懒笑意彻底消失，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冰鉴里最冷的寒冰，首刺向那个站在角落、浑身汗透、面色苍白却眼神燃烧着火焰的小女孩。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审视，更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捏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看向阮容雪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阮容华更是脸色煞白，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几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随即眼中燃起熊熊的妒火。

角落里，阮容雪胸口剧烈起伏，汗水如同雨下，后背灼伤的痛楚一阵阵袭来。意识深处，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疯狂响起，与这死寂的水榭形成诡异的反差：

【滴！检测到超高强度社会对比事件！】

【自动触发录制程序！】

【片段名称：《朱门冰鉴·路有冻死骨》】

【目标：水榭内青铜冰鉴特写（寒气、冰镇鲜桃杏子），角落粗饼浊水中景，水榭外烈日枯景远景，宿主吟诗特写】

【录制中……投放中……】

现代世界，无数手机和电脑屏幕上，强制弹出这震撼的画面：

镜头扫过那冒着森森寒气的巨大青铜冰鉴，里面红润的水、金黄油亮的杏子鲜艳欲滴，冰霜凝结；镜头切到角落小案上浑浊的井水、干瘪的枣子和粗糙的麦饼；镜头拉远，是水榭外被烈日炙烤得扭曲滚烫的假山石、蔫头耷脑的移栽花木；最后，镜头牢牢锁定那个浑身汗透、衣衫简陋、面色苍白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小女孩，她沙哑而悲怆的声音穿透时空：

“……拔剑西顾心茫然！”

弹幕瞬间爆炸，如同海啸：

【卧槽！青铜冰鉴！古代冰箱！里面是桃子和杏子！】

【冰镇鲜果！外面tm在吃土啊！在死人啊！】

【那个小女孩……她面前那是什么？猪食吗？！她看起来好热好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原来是写实！太TM讽刺了！】

【哭了！她在替外面千千万万饿死的人喊出来！】

【@历史研究所 快看！这阶级差距！这吃人的西晋！】

【打赏！给主播打赏！让她买粮种！救能救的人！】

【主播小心啊！那个穿白衣服的权贵（贾谧）眼神好可怕！像毒蛇！】

【用户“意难平”打赏超级火箭x10！】

【用户“为苍生呐喊”打赏嘉年华x5！】

【用户“记住这血泪”打赏宇宙之心x1！】

首播间热度瞬间爆表，#穿越者首播西晋朱门冰鉴白骨路# 冲上热搜榜首！

【滴！《朱门冰鉴·路有冻死骨》片段投放成功！】

【实时观看人数突破：8，0000！】

【有效观看时长：累计超过 12，0000 分钟！】

【系统收入：+12,0000元！】

【单日打赏收入突破：10000元！】

【叮！检测到宿主拥有足够资金及强烈意愿，触发限时任务：】

【任务名称：火种初播】

【内容：购买红薯种薯1000斤，并安全运送至城外桂花村（坐标己标注），组织可靠人手完成首批播种（面积不少于50亩）。】

【时限：10个自然日（系统时间）。】

【成功奖励：商城经验值大幅提升，解锁“基础农具包”购买权限（内含铁锄、镰刀、耙等图纸）。】

【失败惩罚：资金冻结30%，并引发不可预测的“关注”风险（来自本时空势力）。】

冰冷的任务提示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阮容雪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一千斤种薯！城外桂花村！十日之内！后背的灼痛仿佛也感知到了这巨大的压力，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水榭内的死寂终于被打破。

“好！好一个‘拔剑西顾心茫然’！”贾谧忽然抚掌大笑起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放下琉璃盏，玉骨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牢牢锁着阮容雪，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衣衫，看进她灵魂深处，“六小姐此诗，道尽炎威之苦是真，只是这‘心茫然’……不知所指为何啊？可是嫌我这别院，待客不周？冰鉴不够凉爽？鲜果不够甘美？还是……”他话音一顿，折扇“啪”地一收，指向水榭外那灼热的虚空，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拔剑西顾，茫然于这朗朗乾坤，煌煌盛世？”

无形的压力，混合着这盛夏令人窒息的酷热，再次将阮容雪紧紧包裹。她迎着贾谧那深不可测、仿佛要将她洞穿的目光，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滴入眼中，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后背灼伤的痛楚在汗水的刺激下，如同火焰舔舐。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

一千斤种薯……桂花村……十日……系统的倒计时，仿佛在她耳边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