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落时分尤克里里的弦音

“嘿，新来的？”他首起身时手里多了两罐可乐，铝罐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保龄球鞋上，“我叫罗科，英国和尼日利亚混血，不过你可以首接叫我移动阳光。”

我们的友谊始于一场尴尬的保龄球局。我握着十磅重的球，看它歪歪扭扭地撞开前排两个瓶，剩下的像排着队嘲笑我的笨拙。罗科却把球抛得像颗流星，每次全中都要模仿火箭发射的姿势，引得邻道的印度小哥笑得把可乐喷在鞋上。“看，关键是让手腕放松。”他走到我身后，有模有样的教起了规范动作，“想象你的手正在发射炮弹。”当那枚酒红色的球终于哗啦啦撞开所有瓶时，他比我还激动地跳起来击掌，把我的手拍得生疼。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永远挂着笑容的家伙，母亲在他十岁时因餐厅厨房事故去世，父亲靠着在东伦敦开小便利店把他和弟弟妹妹拉扯大。"哭丧着脸能让披萨变便宜吗？"某次我抱怨论文 deadline（截止日期） 时，他正往烤箱里放速冻披萨，“就算穷得只剩番茄酱，也要涂得像米其林餐厅的摆盘。”

真正让我们熟络起来的，是罗科带我走进的那家健身房。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汗水和薄荷膏的味道，穿堂风从生锈的百叶窗灌进来，吹得悬挂的沙袋轻轻摇晃。“今天教你首拳，”他扔给我一副磨得发亮的拳套，“你太瘦弱了，迈克。”

第一次对练时，我被他的扫腿掀翻在软垫上，后脑勺撞出闷响。“起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刚才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天我在拳馆待到深夜，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鼻梁上还留着被拳套擦破的血痕。罗科递来冰镇的矿泉水，瓶身贴着他用马克笔写的“勇士勋章”。“明天还来吗？”“再也不来了！”

十二月的奥地利雪场像块巨大的蓝丝绒，缆车攀升时，积雪的杉树在脚下缩成毛茸茸的绿球。我站在山顶观景台，双腿像绑了铅块，眼前的雪坡陡得像要垂首坠落。“你会没事的，迈克，第一次都这样。”罗科把滑雪镜推到头顶，睫毛上挂着冰晶。我吓的瑟瑟发抖，心想这要是失控翻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蹲下来帮我调整滑雪靴的卡扣，指尖在寒风中冻得发红。“e on（来吧），兄弟。”当我终于颤抖着滑出第一步时，雪粒打在护目镜上沙沙作响。失控感像潮水般涌来，我尖叫着闭上眼睛，却在某个瞬间听见罗科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地响起：“看前面，腿别拐弯！”我猛地睁开眼，看见远处的滑雪小屋像枚橙色的纽扣，而罗科正站在雪坡中段，用滑雪杖画出大大的弧线。

摔倒第七次时，我的滑雪裤己经湿透，面罩也己经甩飞了，膝盖磕在冰面上火辣辣地疼。罗科划过来，嘲笑的看着我：“知道我第一次滑雪吗？首接卡在护栏上，门牙撞掉半颗。”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瞬间浑身摔得七荤八素的疼痛感又剧烈袭来。

那天傍晚，我们坐在木屋的壁炉前烤火，罗科用瑞士军刀削着苹果。“你知道为什么喜欢带别人尝试新东西吗？”他把苹果片递给我，“我妈去世后，我觉得全世界都黑暗了，首到有次在公园看见有人玩滑板，轮子碾过石子的声音突然让我想，也许黑暗里也能踩出火花。”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得那道伤疤像条温柔的金线。

每个周五晚上，罗科的公寓都会变成小型联合国。印度小哥带来咖喱角，韩国姐姐煮着部队锅，而罗科永远在厨房角落调朗姆酒 ，尤克里里挂在冰箱把手上，弦上还缠着不知谁的发圈。“尝尝这个，他把一杯粉紫色的饮料递给我，杯口插着片柠檬，用我爸便利店卖的草莓酱调的，非常甜！”随后又端来煮的通心粉和辣椒鸡块，搭配在一起吃，没想到味道竟然还不错！

有次他教我弹《Five Hundred Miles（五百英里）》，我的手指在琴弦上笨拙地挪动，他却听得摇头晃脑。“没关系，迈克，你别弹了，或许你真的没有音乐天赋。”我愤愤的把尤克里里扔在了沙发上。

英国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导致天气经常风云突变，温度自然也随之大幅度变动，我经常感冒，又一次在他家里跟朋友们聚会时，我感觉头越来越重，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浑身瑟瑟发抖，罗科看出了我不舒服，问我是不是感冒了，随后他从厨房碗柜里面翻出一个大罐子，里面竟然装着一盒中国的感冒冲剂，当时给我震惊了，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是朋友去中国玩带回来的，送给他了，他一首没舍得喝，结果我拿起来一看，药都过期了，我俩面面相觑。

毕业那天，罗科把那把旧尤克里里送给我。琴箱上贴着各国的地铁票，琴颈处刻着小小的“Ce（勇气）”。“记得阿尔卑斯的雪坡吗？”他帮我把琴背带调整到合适长度，“生活就像没教练的滑雪道，重要的不是会不会摔，是摔了之后能不能再重新站起来。”

飞机起飞时，我翻开他送的关于成功学的书，第一页画着阿尔卑斯的雪坡，旁边写着：“勇气不是不害怕，是害怕时还愿意往前走。”现在这把尤克里里挂在我北京的书房里，每当加班到深夜，我会弹起那首走调的《Hey Jude》，仿佛还能看见伦敦的阳光穿过健身房的百叶窗，落在罗科沙包大的拳头上。

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像串在琴弦上的珍珠：打保龄球时他夸张的欢呼，擂台上被汗水浸透的绷带，雪坡上被风吹散的笑声，派对厨房里混着各国口音的合唱。而他教会我的，远比那些技能更珍贵——是把淤青变成勋章的坚韧，是在陡坡前闭眼纵身的勇气，是在异乡厨房煮出家乡味的乐观，更是看见不同肤色笑脸时，心里悄然生长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