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灰烬与疑云（一）

市局技术科解剖室弥漫着福尔马林和冰冷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冰冷刺鼻。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在解剖台上，将一切都剥离了色彩，只剩下生硬的黑白灰。

法医老赵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他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器械，动作精准得如同钟表。助手小吴在一旁记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解剖台上，是林小雨残存的躯体。脖颈处的断口被清理过，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与规则的撕裂。老赵的器械正仔细探查着断口边缘的组织和骨骼。

“创面特征非常典型。” 老赵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描述一件物品，“断端皮肤、肌肉、血管呈撕裂性离断，边缘参差不齐，伴有严重挫伤带。颈椎…第西、五椎体平面，横断性骨折，断端锐利，有明显切割和瞬间巨大外力撞击、撕扯痕迹。”

小吴飞快地记录着，偶尔抬头看一眼那触目惊心的断口，脸色微微发白。

“致伤工具，” 老赵放下器械，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凑近断口边缘仔细检视，“创腔内及断端边缘，发现微量嵌入性物质。金属碎屑，初步目测为高强度合金钢磨损残留物，形态不规则，边缘锐利。符合高速旋转的金属切割工具接触人体组织后遗留的特征。”

他首起身，摘下手套，揉了揉眉心：“结合现场勘查报告提到的，肇事卡车运输的工业齿轮，以及目击者描述的‘旋转飞出的金属圆盘击中头部’…致伤物指向明确。应该就是那个飞出的齿轮。”

小吴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下“致伤物：高速旋转金属圆盘（齿轮）”。

“死亡时间，根据尸温、尸僵、角膜混浊程度综合判断，与案发时间高度吻合，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左右。” 老赵继续道，“死因明确：重度颅脑损伤合并颈椎离断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瞬间丧失。瞬间死亡。”

结论冰冷而确定。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在法医学上被严谨地归纳为几行记录。

“赵老师，” 小吴犹豫了一下，指着报告上关于“绿化带内头颅发现位置”的附图，“有一点…感觉有点奇怪。”

“说。”

“按照卡车急刹的位置，老人刘福根摔倒的位置，还有目击者看到齿轮飞出的方向…” 小吴用笔在附图上的几个点之间划着线，“这个齿轮飞行的轨迹…好像有点太…太‘首’了？从车厢侧板崩飞，要连续避开卡车后轮、路边的消防栓基座，角度稍微偏一点就会撞上，但它偏偏穿过了这些障碍物之间的缝隙，精准地…削中了正好走到那个位置的林小雨？”

老赵沉默地看向附图，又抬头看了看解剖台上那具冰冷的躯体。惨白的灯光下，断口边缘的惨白骨茬反射着微光。他没有回答小吴的问题，只是重新戴上手套，语气更加淡漠：“技术科只负责提供基于客观证据的检验结果。轨迹是否合理，是现场勘查和物证组需要解释的问题。我们的结论己经明确：致死工具是高速旋转的金属齿轮。记录吧。”

小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低头继续记录。解剖室里只剩下器械偶尔碰撞的冰冷声响。

“宏远物流”的老板钱德发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的油汗在办公室顶灯下闪闪发亮。他面前坐着两个穿制服的交警事故科调查员，脸色都不太好看。

“钱老板，这个‘货物捆扎符合安全规范’的报告，是你公司自己出具的？” 为首的调查员老周敲了敲桌上的一份文件，语气不善。

“是…是啊，周警官！” 钱德发擦了擦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公司管理很严格的！每次出车前，都有专人检查！李国强是老司机了，更不可能马虎！你看，这报告上有签字的！车队队长，安全员，都检查过的！”

“检查过？” 另一个年轻调查员小王冷笑一声，拿起一摞现场照片，“那麻烦你解释一下，现场散落一地的零件是怎么回事？特别是那个飞出去的齿轮！固定它的钢缆扣是怎么断的？是老化？还是根本没扣紧？或者压根儿就没用符合标准的钢缆？”

照片上，散落的金属零件狼藉一片，其中一根断裂的钢缆扣特写清晰可见，断口处金属有明显的陈旧性磨损痕迹。

钱德发的汗流得更急了：“这…这…意外！绝对是意外！周警官，您想啊，那么重的急刹车！惯性多大啊！再结实的钢缆也架不住啊！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那个老头突然窜出来，李国强他…他也是为了避让行人啊！情急之下！这…这不能全怪我们啊！” 他急切地辩解着，试图把责任推向突然出现的刘福根。

老周面无表情地收起照片：“货物捆扎是否规范，钢缆扣质量是否达标，断裂原因是什么，这些我们都会调查清楚。不是凭你一张嘴说了算。李国强的口供里，可没提钢缆扣有问题。他只强调是老头突然窜出导致他急刹，货物是惯性太大才散的。”

钱德发的胖脸抽搐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还有，” 老周盯着他，“事故发生后，你公司的工人第一时间在绿化带寻找那个丢失的齿轮。找到没有？”

“找…找到了！” 钱德发连忙点头，“找到了！就在那片草里！工人捡回来交给我了！那可是重要物证！我锁在仓库保险柜里了！警官您要看，我这就让人拿来！”

“嗯。” 老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如刀，“钱老板，提醒你一句。物证，保管好。别弄丢了，也别弄‘坏’了。否则，后果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