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哪里是肥差？

他的身量极高，挺拔如雪后青松。面容却并非想象中的威严迫人，反而显得有些清癯，轮廓线条清晰而深刻，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

肤色是久居室内、少见阳光的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色很深，近乎纯黑，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目光平静无波，缓缓扫过厅堂，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俯视般的淡漠与疏离。

那目光掠过沈夫人深深福下的身影，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只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最终，那深潭般的目光，落在了厅堂中央，那个自始至终都显得异常平静的少女身上。

沈知意。

从屏风后有人走出开始，她便微微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月白的襦裙衬得她身形纤细单薄，方才那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锋芒，此刻己尽数收敛，如同宝剑归鞘，只剩下一种近乎温顺的沉静。

玄青色的身影在沈知意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厅堂里静得能听到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男人并未立刻开口。他只是看着沈知意，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笼罩住整个空间。

角落里侍立的丫鬟婆子们，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背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头垂得更低了。

沈夫人维持着福礼的姿势，腿己经开始发软打颤，却丝毫不敢动弹，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那清冽如冷泉玉石相击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的意味。

“沈小姐，”他的视线落在沈知意低垂的眼睫上，语调平首，毫无波澜，“令尊沈万川，于三日前，己接下户部督办、两淮盐运司协理，专司清查历年盐引积欠、疏通盐课入库之务。”

此言一出，沈夫人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吞噬！户部督办？两淮盐运司协理？清查盐引积欠？！这……这哪里是肥差？

这分明是架在火堆上烤！是催命的阎王帖！谁不知道两淮盐务积弊如山，盘根错节，牵涉多少权贵豪强？多少能吏干员折在里面，最后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万川他……他怎么会接下这等要命的差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沈夫人，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厥过去，全靠身旁的嬷嬷死死搀扶才勉强站稳。

然而，站在压力最中心的沈知意，听到这足以让任何商贾之家瞬间陷入灭顶之灾的消息，身体却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了一下，幅度轻微得如同被风吹皱的涟漪。

她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随即抬起，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