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木碗里的光阴

清明前的雨丝斜斜地织着，陈念蹲在老屋的枣木桌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刚刻好的小木碗。小家伙攥着把儿童刻刀，指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木屑，碗底被他刻了个歪扭的“念”字，旁边画着朵杏花，花瓣歪得像被雨打蔫的模样。

“慢点刻，别伤着手。”陈默从身后握住儿子的小手，掌心覆在孩子细瘦的手腕上，忽然想起去年惊蛰时埋在土里的画纸——不过一年，这小团子己经能握着刻刀模仿爷爷的手艺，连木屑沾在鼻尖的模样都和老照片里的自己重合。

林晚坐在门槛上择菜，竹篮里的荠菜沾着新鲜的泥土。雨雾漫进敞开的堂屋，落在陈母纳鞋底的绷架上，把蓝布鞋底洇出片深色的痕，像奶奶留在布样册里的水渍。

“陈念刻的碗，要盛明年的新米。”陈母咬断手里的线，针尖在头发里蹭了蹭，“你爷爷当年总说，枣木碗养脾胃，得让孩子从小用。”她忽然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块红布，“这是你奶奶留的，说要给重孙做个笔袋，等上学时用。”

布上绣着的杏花己经褪色，却被陈母补了几针新线，粉白的花瓣旁添了只小黄鸟，是照着院里新筑的鸟巢绣的。陈念举着木碗跑过来，非要把布塞进碗里：“给曾祖母装画。”碗沿的毛刺刮着布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时光在低声絮语。

午后雨停时，陈默带着陈念去后山。林晚站在院门口望着，看见父子俩在奶奶的坟前蹲下，小家伙正把新刻的木碗放在石台上，里面盛着从老屋摘的野草莓，红得像颗颗的念想。

“去年埋的画纸，长出三棵小芽呢。”陈母不知何时站到身边，手里攥着把刚采的艾草，“我给移到花盆里了，等回城时带着，放阳台上能活。”她忽然指着灶台方向，“你看那砖上的小人，念儿又添了笔，给头顶加了朵杏花。”

林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灶台上那块旧砖被烟火熏得发黑，陈念新画的杏花却用白粉笔画得格外鲜亮，和当年陈默刻的“默”字并排站着，像两个隔代相望的影子。

晚饭时，陈念捧着自己刻的木碗喝粥，忽然指着碗底的杏花喊“曾祖母笑”。那是他新学会的表达，把所有温暖的事物都归为“笑”——长命锁的叮当是曾祖母笑，虎头鞋的绒球晃是曾祖母笑，此刻木碗里泛起的涟漪也是曾祖母笑。

“等放暑假，教你编草绳。”陈默往儿子碗里夹了块南瓜，“你爷爷当年能用麦秸编小篮子，装蝉蜕换糖吃。”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袋里翻出个铁皮盒，“这是从老屋柜顶找的，你奶奶的老花镜。”

镜架己经锈得发绿，镜片却被擦得透亮。陈念举着眼镜往眼前凑，透过镜片看院里的杏树，枝桠忽然变得歪歪扭扭，像他画纸上的线条。“曾祖母的眼镜，看花花。”小家伙咯咯地笑，镜片反射的光斑落在墙上，晃得像奶奶缝衣时的顶针。

睡前整理木匣子时，林晚发现多了样东西——是那只新刻的木碗，里面垫着奶奶的红布笔袋，袋里装着陈念掉的第三颗乳牙。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碗沿，把木屑的纹路照得格外清晰，像刻在时光里的年轮。

“你看这碗底的字。”陈默指着“念”字轻声说，“跟我当年刻的‘默’字，笔锋都是歪的。”他忽然从包里翻出本新相册，“张叔把老照片都翻印了，说给念儿做成长册。”

相册的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复印件：年轻的奶奶坐在杏树下，手里举着只枣木碗，碗沿的毛刺还没磨平，里面盛着半碗野草莓。照片下写着行小字，是陈默父亲的笔迹：“一九八三年清明，母为默儿制木碗。”

“这张是我三岁时拍的。”陈默指尖划过照片里的碗，“跟念儿手里的，连木纹都像。”

林晚忽然笑出声。她看着相册里的旧时光，看着木匣子里的新物件，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让每个时代的清明，都有只盛着野草莓的木碗；让每代人的掌心，都握着块沾着木屑的刻刀；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能在时光里找到对应的模样。

陈念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搭在枕边的木碗上。林晚低头时，看见碗里的乳牙正泛着莹白的光，像颗埋在时光里的种子，等着在下个春天，长出新的牵挂。窗外的杏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晃，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谁悄悄送来的信笺，写满了未完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