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蠕行深渊——绿光指引的血肉迷宮

那冰冷的电子女声余韵未消，如同凝结的冰棱悬在死寂的空气中。每一个音节都像钝器砸在陈默的神经末梢上，将他刚刚因门缝微光而燃起的一丝虚妄希望彻底碾碎。

“欢迎光临？”

欢迎谁？光临哪里？

这个念头荒谬而恐怖，带着彻底的绝望。他僵硬地维持着扭头的姿势，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那道狭窄的门缝上。

门缝外，那片巨大的、蠕动滑过的阴影轮廓终于移开了。微弱的惨白光线重新透了进来，然而，那光带给他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恐惧。光线所及之处，不再是冰冷的电梯井道壁，也不是救援人员的手电光晕。

那是一片……无法理解的景象。

光线照亮的是湿漉漉的、带着暗红色血管纹理的、巨大无比的肉壁。那肉壁微微起伏、收缩，如同某种庞大生物的内脏腔壁。粘稠的、半透明的粘液覆盖其上，随着肉壁的蠕动缓慢流淌、滴落。他甚至能看到一些类似巨大肌腱或韧带的、深色的条索状组织在肉壁下隐隐搏动。空气里弥漫的甜腥腐败气息浓烈到了顶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内脏。

这根本不是电梯井！这……这是某种东西的体内！那个冰冷的声音说的“光临”，难道是指他被“吞”了进来？！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连一声完整的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从上方传来。

嚓……嚓……锵……锵……

声音沉重、缓慢，带着金属相互摩擦、刮擦的刺耳噪音，仿佛有巨大的、生锈的铁链在头顶缓缓拖动，又像是无数把钝刀在粗糙的金属表面上反复刮削。这声音极具穿透力，轻易盖过了日光灯垂死的嗡鸣，首接钻进他的头盖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电梯轿厢的正上方，在这“肉腔”的顶部。它规律地响着，嚓嚓……锵锵…… 每一次刮擦都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停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陈默猛地抬头。

头顶那根唯一的光源——惨白的日光灯管，此刻正发出极其不稳定的、剧烈的闪烁。光芒忽明忽灭，每一次亮起，都短暂地照亮上方同样变成温热肉感的“天花板”。

就在那明灭不定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天花板的肉壁上，并非完全平滑。在靠近角落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嵌了进去？

那东西颜色深黑，质地坚硬，与周围蠕动、湿滑的肉壁形成极其突兀诡异的对比。它的一部分深深陷入肉里，被周围蠕动的组织紧紧包裹、吮吸着，另一部分则暴露在外，呈现出一种扭曲、断裂的状态。

嚓……锵！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天花板上那块深黑色的东西随着这声响猛地一震，向下凸出了一小截！

这一次，在剧烈闪烁的灯光下，陈默看得更清楚了。

那暴露在外的部分，有着熟悉的、冰冷的金属光泽，边缘是扭曲撕裂的断面，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喷漆印记——是电梯顶部的应急逃生盖！是那块沉重的、需要专用钥匙才能打开的金属板！

它竟然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地撕裂、扯开，像一块被嚼碎的饼干，然后被强行塞进了这“天花板”的肉壁里！刚才那可怕的刮擦声，就是这扭曲的金属边缘，随着上方巨大咀嚼动作，不断刮擦着周围肉壁和自身断裂结构发出的！

“呕……”陈默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粘稠的血污之中。胃里早己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胃酸和胆汁疯狂上涌，烧灼着他的喉咙。他剧烈地干呕着，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恶心而痉挛。

头顶的咀嚼声（嚓嚓…锵锵…）还在继续，如同死神的磨刀石，缓慢而坚定地碾磨着他最后的理智。应急盖的残骸在肉壁的包裹下微微颤抖，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提醒他：下一个被嚼碎的会是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呼救？反抗？都显得如此可笑。他像一只掉进巨兽胃袋的虫子，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的加速死亡。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瞬间，他跪倒的位置，粘稠的血污之下，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肉壁的软腻，也不是金属的冰冷。那东西很小，边缘锐利，带着一点塑料的质感。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哪怕只是抓住一根虚幻的稻草。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的血泊中摸索着，将那小小的硬物抠了出来。

借着上方日光灯管最后一次剧烈的闪烁（那光芒似乎随时会彻底熄灭），他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碎裂的、染血的塑料片。上面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图案——一个奔跑的小人，指向一个长方形的门。

是安全出口指示牌的碎片！

这个微小的、来自文明世界的残骸，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他被恐惧麻痹的大脑。安全出口……门……光……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道透着微光的门缝！

门缝外，依旧是那蠕动、恐怖的巨大肉壁景象。但此刻，在肉壁的某个更远、更高的地方，在那些搏动的血管和粘液的缝隙之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绿色光点！

非常微弱，非常遥远，如同黑暗宇宙尽头一颗即将熄灭的恒星。但那抹绿色，是如此熟悉！是安全通道指示牌特有的、代表着“生路”的荧光绿！

那绿光只闪现了不到半秒，就被蠕动翻卷的肉壁和流淌的粘液彻底遮蔽，消失在视野中。快得如同幻觉。

但陈默的心脏，却因为这惊鸿一瞥，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搏动起来！

不是幻觉！那一定是出口！是这头恐怖巨兽“体内”某个连接外界的薄弱点？或者……是另一个未被完全吞噬的空间？

头顶的金属刮擦声（锵锵！）骤然变得急促、狂暴，仿佛被他的发现激怒。整部电梯——或者说这个“肉囊”——开始剧烈地摇晃、收缩！温热的肉壁挤压过来，带着更强的吮吸力，粘稠的液体如同倾盆大雨般从上方淋下，带着浓烈的酸腐气息，灼烧着他的皮肤和衣物。

“呃啊！”陈默被晃得东倒西歪，但他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塑料指示牌碎片，尖锐的边缘刺痛掌心，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逃！必须逃出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那道门缝是唯一的通道！

求生的欲望如同回光返照，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恶心。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手脚并用地从血泊中挣扎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两扇紧闭的、透着一线微光的电梯门！

他用肩膀狠狠地撞向冰冷的金属门框（门框似乎还保留着一点金属的质感，但内里连接的“墙壁”却在剧烈蠕动），双手的手指疯狂地抠进门缝那道狭窄的缝隙里！

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粘液流下，钻心的疼痛传来。但他不管不顾，像一头绝望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扒！

“开！给我开啊——！”

门缝，在他拼命的抠扒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扩大了一点点。

一线稍宽的、带着外界冰冷气息（虽然依旧混杂着浓重腥味）的光透了进来，照亮了他因用力而扭曲变形的脸，也照亮了门外那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搏动着的猩红肉壁近在咫尺，上面布满了粗大的、流淌着暗色液体的血管，粘稠的分泌物如同瀑布般从上方垂落。

然而，就在这片猩红地狱的深处，在肉壁剧烈蠕动的间隙，那抹微弱的、代表着希望的绿色光点，再次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更近了！似乎就在这巨大肉腔斜上方的某个褶皱里！

陈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嘶吼着，将手指更深地抠进门缝，不顾指骨的呻吟，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用额头去顶撞那沉重的门扇！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严重变形的声音响起。

厚重的电梯门，在他非人的蛮力下，竟然被硬生生地扒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他侧身挤出的缝隙！

冰冷（或者说，相对不那么温热）的空气混杂着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门外，是令人眩晕的巨大空间，上下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缓缓蠕动收缩的猩红肉壁，如同置身于一颗巨大无比、仍在跳动的心脏内部。粘稠的液体如同雨点般从高处滴落，在下方积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水洼”。那可怕的金属刮擦咀嚼声（嚓嚓锵锵！）此刻如同雷鸣般在头顶轰响，震耳欲聋。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侧过身，像一条滑溜的鱼，猛地从那道用鲜血和疼痛撕开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门外粘滑、富有弹性的“地面”上。这里同样是由蠕动的肉壁构成，只是相对平坦一些。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

他来不及喘息，甚至来不及感受摔落的疼痛，立刻抬头，疯狂地寻找那抹绿色的光源！

找到了！

就在他左前方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在那片巨大肉壁向上延伸的陡峭“斜坡”上，一个不起眼的、被粗大搏动血管半掩着的凹陷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绿色荧光，如同黑暗海上的灯塔，在腥风血雨中顽强地亮着！

那形状，分明就是一个标准的安全出口指示牌！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陈默手脚并用，在滑腻不堪的肉壁上艰难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点绿光狂奔！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巨大的、活着的果冻上，软腻下陷，粘液飞溅。头顶的咀嚼声（锵！锵！）变得更加狂暴，整片空间都在剧烈震颤，仿佛这头巨兽因猎物的逃脱而暴怒。肉壁开始更剧烈地收缩、挤压，试图将他困住、碾碎。粗大的血管在他身边鼓胀、搏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啊！”他被脚下突然凸起的肉块绊倒，重重摔在粘滑的地面上，又立刻被一股巨大的蠕动力量推得翻滚出去。

但他死死盯着那点绿光，那是他灵魂深处唯一的锚点。他嘶吼着，手脚并用，指甲深深抠进肉壁里借力，像一只在巨大胃袋里垂死挣扎的虫子，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靠近！

近了！更近了！

那绿色的指示牌越来越清晰，它嵌在一个相对坚固的、像是某种巨大骨骼或钙化组织的平台上。指示牌下方，似乎真的有一个……洞口？

一个边缘不规则、被蠕动的肉芽和粘稠分泌物半封住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涌出，带着一丝……不同于此地的、陈旧灰尘的味道？

生的出口！

陈默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个小小的平台边缘。他伸出手，不顾那些蠕动缠绕的恶心肉芽，疯狂地撕扯、扒开洞口边缘那些半凝固的粘稠分泌物！

洞口被他扒开了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但那股微弱的气流更明显了！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低沉嗡鸣，从这巨大肉腔的最深处响起。整个空间的光线瞬间变得极其暗淡，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走。头顶那恐怖的咀嚼声和金属刮擦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寂静。

一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志，仿佛刚刚从沉睡中被彻底惊醒。冰冷、饥饿、带着毁灭一切的漠然，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也淹没了陈默。

他扒在洞口边缘的手指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一个无法形容的、如同深渊本身的存在，正将它的“目光”……投注在了他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最原始的、对渺小食物的“注意”。

被发现了！

陈默头皮炸裂，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绝望的呜咽，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塞进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他身后爆发！他刚刚所在的平台位置，连同那片蠕动的肉壁，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瞬间砸得粉碎！粘稠的肉块、断裂的“骨骼”、喷溅的体液如同爆炸般西散飞射！

巨大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推入洞内的黑暗深处！

陈默在粘滑的、倾斜向下的管道（？）中翻滚、跌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骨骼碰撞的闷响。身后那毁灭性的巨响和巨兽暴怒的、无声的咆哮渐渐远去，但那种被深渊注视的冰冷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知道这条黑暗的管道通向哪里，是另一个地狱，还是……

他只知道，他暂时逃离了那个活体的金属坟墓，逃离了被咀嚼消化的命运。但身后那无声的咆哮和冰冷的注视，如同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

黑暗吞噬了他翻滚的身影，只有沉重的坠落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