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找“你”

就这么在痛苦和沉沦中逃亡了三个多月。

1921年8月，松花江的汛期到了。

连日的暴雨让江水暴涨，浑浊的浪头拍打着中央大街尽头的码头。白承落站在堤岸上，望着远处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在江面划出惨白的光痕。

叶兰从身后走来，将一件俄式呢子大衣披在他肩上。

"风大。"

白承落没回头，只是伸手拢了拢衣襟。大衣内袋里藏着他们今晚要用的假护照——俄国商人伊万诺夫和他的"妻子"，照片上白承落戴着女式头纱，叶兰的蓝眼睛被镜片反射的光遮住。

"都安排好了？"

"嗯。"叶兰点燃一支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船老大是朝鲜独立军的线人，底舱藏着两套潜水装备。"

白承落侧头看他："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叶兰吐出一口烟，烟雾被江风吹散："有备无患。"

三天前，他们在犹太医院的地下室烧毁了最后一份情报。火焰腾起的瞬间，白承落看见叶兰的蓝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是冰封的湖面下燃着一簇不灭的焰。

——

入夜后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空无一人。

白承落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月光透过穹顶的彩色玻璃，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蓝。他走到第三排长椅前跪下，指尖摸索着椅背底部的刻痕——那是之前他和叶兰留下的。

"左边还是右边？"叶兰在身后问。

"左。"

叶兰蹲下身，用匕首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是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白承落的翡翠耳钉和叶兰的半块白玉佩。

白承落取出耳钉，在月光下转了转。翡翠内侧刻着"巳时三刻"，是叶兰被捕的时间。

"等太平年了，"他轻声道，"回来取。"

叶兰没说话，只是将白玉佩放进暗格，又添了张字条：

「若后人得此物，请置于阳光之下」

后来人们发现，那是用钋溶液写的密文，在阳光下会显现哈尔滨地下党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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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的阴影里蹲着三个抽旱烟的男人。

白承落挽着叶兰的手臂，高跟鞋踩在潮湿的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今天化了浓妆，鬓边别着朵绢制海棠，远远看去像个俄侨富商的姨太太。

"证件。"为首的汉子伸手。

叶兰递上护照，另一只手按在大衣口袋里的枪上。那人借着煤油灯翻看，突然用日语问："去海参崴做什么生意？"

"皮毛。"叶兰的俄语带着地道的莫斯科口音，"我夫人怕冷。"

白承落适时地咳嗽两声，往叶兰怀里靠了靠。那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要掀他的头纱——

"太君！"船老大急匆匆跑来，"潮水要涨了，再不开船得等明天！"

趁他们交涉的间隙，叶兰搂着白承落快步登船。舷梯收起时，白承落看见那三个日本人还在盯着他们，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底舱的柴油味混着鱼腥气，但比不过白承落袖中簪刃上的硝烟味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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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驶入江心时，暴雨骤至。

白承落站在甲板上，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假发和妆容。叶兰从背后抱住他，握住白承落的手，转动着那枚他送给白承落的子弹壳戒指。

"当时太着急，忘了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白承落转动指环，轻轻地叮咛道。

"医院养伤那会儿。"叶兰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用手术钳一点点锉的。"

白承落突然转身，揪住他的衣领："你早知道要分开走？"

叶兰的蓝眼睛在雨夜里深得像海："以防万一。"

船老大说过，日本巡逻艇会在国境线拦截检查，必要时他们得潜水渡江。

白承落冷笑，从怀里掏出另一枚指环——同样粗糙，同样带着火药味，内圈刻着"1921.8.15"。

"巧了，"他拽过叶兰的手戴上，"我也是。"

两枚子弹戒指在闪电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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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哨声刺破雨幕。

"巡逻艇！"船老大踹开舱门，"日本人要登船检查！"

白承落正在给叶兰的伤口换药——前夜取钛管留下的刀口又渗血了。闻言他一把扯掉假发，簪刃滑入掌心。

"按计划。"叶兰扣好潜水服的领口，将鲁格手枪塞给他，"下游两公里处有接应。"

甲板上己经乱成一团。探照灯扫过时，白承落看见三个日本兵正押着船老大往这边走。他缩回阴影里，听见其中一人说：

"......俄国商人......可疑......"

第一声枪响来自船尾。叶兰的狙击弹精准命中探照灯，黑暗瞬间笼罩江面。白承落趁机翻滚到油桶后，簪刃刺入最近那个日本兵的脚踝。

惨叫声中，他夺过对方的南部式手枪，一枪打爆了巡逻艇的油箱。

爆炸的火光里，叶兰在船舷边对他比了个手势：

「下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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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的暗流比想象中湍急。

白承落咬着呼吸器，在浑浊的水流中艰难前行。子弹戒指系在颈链上，随着划水的动作一下下敲击锁骨。

前方突然闪过一道蓝光——是叶兰的防水手电。他加速游去，却发现光束指向一处旋涡。叶兰的身影在涡流边缘时隐时现，潜水服的腰带钩住了沉船的残骸。

白承落拔出匕首割断腰带时，一颗子弹穿透水面，在他手臂上擦出一道血痕。

水面上的巡逻艇正在漫无目的地扫射…

叶兰的氧气面罩己经进水，他抓住白承落的手，在掌心写下：

「Go」

白承落摇头，拽着他一起沉入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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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他们瘫坐在黑龙江畔的芦苇荡里。

叶兰的潜水服被暗流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泛蓝的伤口。白承落用牙撕开急救包，酒精棉按上去时，叶兰闷哼一声咬住他的肩。

"活该。"白承落声音发颤，"谁让你...非要去挡那颗子弹..."

叶兰吐掉嘴里的血沫，突然笑了："戒指...还在吗？"

白承落从衣领里扯出项链，两枚子弹戒指在晨光中轻轻碰撞。

远处传来汽笛声——是开往海参崴的火车。叶兰撑着树干站起来，伸手拉他：

"莫斯科还是巴黎？"

白承落将染血的翡翠耳钉别回耳垂："有你的地方。"

江水奔流不息，带走了血与硝烟，却冲不散指间金属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