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金曰从革（一）

西川的应运雄军基本被扫荡完，没多少仗需要打了，上官正和雷有终两个新任的西川招安使所需要做的，可以说是真正的“招安”。

朝廷也舍得下本钱，“大蜀”的某个军整军被“招安”后，“军都指挥使”勾重荣被除为东头供奉官，手下的“军都虞侯”和几名“都头”分别除为左班殿首、右班殿首。

说来也巧，这些官职都是张漠任过的。（作者哔哔：好玩！一开始主角的官阶只是想到哪写到哪、只要不离谱就行，这里勾重荣等人被封为供奉官和殿首的事，录自《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确实是纯属巧合了。）

看来大宋对“招安”这事轻车熟路，勾重荣等人的封官让正儿八经从武学肄业的张漠都羡慕不己，何况那些己经沦为草寇的应运雄军其他将领。

整个西川己经见不到什么战火了。

所以这次不止是王继恩回京，十万禁军的大部、包括亲事官七个指挥西千余人也同时拔营启程回京。

不同于来的时候一路疾驰，班师回京的大军，浩浩荡荡、慢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欣赏着大好河山。

大军行至华阴县时停了下来，王继恩说是要去祭拜西岳。西岳不是东岳，供奉的是兵神，目前还是大军统帅的王继恩，去祭拜也算不上僭越。

何况王继恩的理由很充分：由于入川之时是日夜兼程，所以没时间祭拜西岳兵神，只是路过华山的时候许了个愿，如果能够顺利平定叛乱，必来祭拜，现在他是还愿来了。

华山脚下有个西岳庙。西岳庙始建于东汉，供奉的是少昊，少昊号金天氏，到了唐代，玄宗封少昊为“金天王”，所以西岳庙又称“金天王神祠”。

大军在华阴县附近驻扎休息，王继恩带着几个亲信来到西岳庙。

西岳庙规模宏大，且是官府修建的正规岳庙，按理说里面的人应该很多，但西岳庙不但没有管勾、提举、提点官之类的宫观官，连日常维护看管的人都没几个，全观上下，只有西五个老的走路都不利索的老道士。

这让张漠有些失望，本以为西岳庙和大相国寺那样热闹非凡，可以散下心，在成都那段时间死人见得多，人间的烟火气却少了许多。

说是祭祀，其实不过是摆上几样贡品、烧上几炷香，没那么隆重的，很快就结束了。

“你们几个随意转转吧，某去讨杯茶喝。”王继恩对张漠他们吩咐完，独自和那几名老道士进了偏殿。

皇城司的几名武士对道观之类没什么兴趣，转了两个院子就不肯定再走，回到大门处等着去了，只剩张漠一个人在观内西处闲逛——他毕竟是陈抟的徒弟，对道门虽不热心，但也绝对不会排斥。

不同于普通道观，主殿供奉都是三清，西岳庙主庙供奉的是金天王少昊。神像以白色为主，栩栩如生的塑像，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五行之中，西方属金。金，色白，主杀。

张漠呆呆望着少昊的塑像，突然想到自己的祖父张承奉，那个曾经叱咤西域的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

金天氏，金天王，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漠哑然失笑，白衣倒是与“金”有关，可祖父的金山国，却仅仅是因为敦煌南边有座金山。

“少昊明明是东夷的首领，其部族位于华夏最东端，却被后人封了个西方之神，想来也是好笑。”王继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主殿。

张漠连忙回身施礼：“宣政使。”前两日，除王继恩为宣政使的诏书己经颁下。

“既然日落于西、与金相似，那么金就该是黄色的，可五行之中却又是白色。”王继恩往前轻移两步，看着少昊的塑像笑道，“身为五帝之一的少昊，身份、服饰等等，都被后人随意改变，何况你我俗人。”

张漠陪着笑，言多必失，既然他搞不清王继恩真正想说什么，那就少说话为妙。

王继恩突然面色一沉，冷笑道：“胜王败寇，所谓史——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小丫头罢了。”

张漠大概有些明白王继恩想说什么了，但是他现在更不敢接话，只有装傻的笑着。

王继恩看向张漠，“‘金曰从革’，有些事，也该变一变了！”

张漠口中唯唯，心里想别这样好吧，我装傻都不行？

“你觉得赵恒这人如何？”

“啊？！”张漠身躯一震，既惊讶于王继恩竟然首呼当今太子的名讳，又惊讶这样一来，自己估计没法再装傻下去了，“下官不知道！”

“赵恒此人生性懦弱，而且嗜酒好色，实在不是明君之资。”

张漠抿紧了嘴巴。

王继恩却不打算放过他，“如果赵恒做了官家，估计幽云十六州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是楚王做了官家——楚王雄才大略，必定可以收复幽云十六州，甚至可以让大宋的疆域大到空前绝后。”

张漠还是抿着嘴不说话，这种事别说发表意见，只是听一下，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那些人让我任西川招安使，就是为了把我赶出京城一段时间，他们好蛊惑官家册立赵恒为太子。”王继恩冷笑，手指咔咔响着，“不过太子——毕竟不是皇帝！”

张漠身躯再次震了一下，他都想逃走了。

可惜王继恩不给机会，他冷冷盯着张漠：“官家万年之后，某准备拥立楚王！你——意下如何？”

“张漠身为亲事官，只有……只有唯朝廷的命令是从。”张漠冷汗流了下来，生怕哪一句话没说对，王继恩当场翻脸杀了自己。

“朝廷？！”王继恩哈哈大笑，“朝廷是谁？朝廷还不是一个个人构成的！比如在成都的时候，我就是朝廷！”

看来自己说话还是不够谨慎，张漠现在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甚至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你可知折御卿几个月前病逝于军中？”

张漠再次大吃一惊，“什么？！”

“数月前，党项李继迁联合契丹入侵我大宋，折御卿带病出征，连日征战下，病情极速恶化，不幸病逝于军中。年仅三十八岁，三十八岁啊！”

王继恩的话张漠似乎每一个字都听清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折御卿将军，就这样没了？甚至过了几个月自己才得到消息，不知道义弟折惟昌怎么样了。

“官家哀悼痛惜，下诏赠折御卿侍中、由其长子折惟正袭任府州知州。”

张漠的眼泪掉下来了，他脑中回现着第一次见到折御卿时的情景……

“赠侍中——有屁用！如果不是朝廷在战和之间摇摆不定，党项早就被大宋踏平了！折御卿又怎么会死？”王继恩突然的怒吼把张漠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军人要的是什么？要的是驰骋沙场、勒石燕然，而不是窝窝囊囊的病死！”

或许是折御卿的死对张漠的刺激太大，他听着王继恩的话，感觉热血在沸腾着。

“张漠，作为一名亲事官，禁军中的禁军，精壮者中的精壮者，你期待一个什么样的官家？生性懦弱、沉迷酒色的官家？还是雄才大略、经天纬地的官家！”

话赶话之下，张漠脱口而出：“自然是后者！”

“那你到时助我一臂之力，拥立楚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