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慌张心事

贺宁瑞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他轻轻靠回林牧砚的胸口，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安稳。

他知道，林牧砚向来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林牧砚低头凝视着怀中熟睡的人，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他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臂，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这么多年，他日思夜想的场景，竟在此时此刻成了真——贺宁瑞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衣襟，让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要追溯对贺宁瑞心动的起点，林牧砚的记忆早己模糊成一片温柔的暖色。

或许是三岁那年，两个小团子穿着同款背带裤在花园里追逐，小自己一岁的贺宁瑞摔倒了没哭，反而举着沾泥的蒲公英对他笑。

或许是十二岁生日宴，少年躲在钢琴后偷喝香槟，被气泡酒呛出眼泪时，向自己投递来的无辜又委屈的眼神。

又或许是高中开学典礼，那人站在晨光里，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像要乘风而去的鹤。

林家的老相册里还留着证据：在小床里熟睡还要紧紧攥着彼此的手指，穿着开裆裤的小豆丁头碰头搭积木，初中毕业照上故作冷淡却偷偷偏头的少年。

每一帧都是命定的注解，每一页都写着未完待续。

“从小一起长大”这个词太轻，载不动这将近二十年来每个晨昏里滋长的情愫。

当林牧砚某天清晨惊醒，发现自己手机相册里全是某人睡颜时，这场漫长的暗恋早己深入骨髓。

所以当贺宁瑞突然竖起全身尖刺，用陌生的敌意面对他时，林牧砚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一早晨，他照例将热好的牛奶放在贺宁瑞课桌上，却换来一句冰冷的“别假惺惺的”。

少年转身时扬起的衣角像记耳光，抽得林牧砚心脏发麻。他僵在原地，看着贺宁瑞和后排同学说笑的身影，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专属他的酒窝，现在全都吝啬地藏了起来。

林牧砚在课桌角落找到被揉皱的试卷，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不就是考了个满分吗，有什么了不起。”

这是他们初二时期中考的数学试卷，他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贺宁瑞差了一点，147分，年级第二。

钢笔水晕开的痕迹像团乌云，林牧砚有些无奈。老老实实帮人把试卷一点点压平，放回他的课桌里。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陷入更深的迷茫——要怎样告诉那个炸毛的小傻子，他林牧砚这辈子并不想做什么第一名，只不过只有这样贺宁瑞的目光才会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

贺宁瑞是个开朗的小太阳，成绩好，性格也好，身边总是聚集着一大群人。而自己呢，除了贺宁瑞，身边称得上是朋友的寥寥无几。

当留学申请截止日期的电子钟归零时，林牧砚将哈佛的offer锁进了抽屉最底层。

他记得那天窗外的梧桐叶落得正好，就像三年前在贺宁瑞课本里发现的那张便签：“A大见”三个字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管家捧着撕碎的机票欲言又止，父亲的书房传来茶杯碎裂的声响，而他只是平静地擦着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昨夜偷看贺宁瑞志愿表时，档案室老空调滴落的水渍。

“总要有人守着那个小冒失鬼。”他对母亲这样解释，却不敢承认自己多害怕。

怕太平洋的浪会冲散这本就岌岌可危的竹马情分，怕贺宁瑞会在没有他的校园里，对别人露出那种毫无防备的笑。

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林牧砚在贺家围墙外站到凌晨。二楼窗台亮着暖黄的灯，贺宁瑞正趴在桌上涂涂画画，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像新月落在他的眼底。

作为A市理科状元，林牧砚不仅成绩斐然，更兼得一副出众的相貌与气质，当选新生代表可谓众望所归。

开学典礼那日，秋阳正好。他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面对着足球场上近三千名师生组成的方阵。阳光倾泻而下，将整个操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就在这整齐划一的方阵中，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中间方阵后排的一个身影吸引——那个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脸，任由阳光洒落在他的眉眼间，在周围端正坐姿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或许感受到来自台上的强烈视线，又或许是太阳有些晃眼，贺宁瑞有些不耐烦地戴上了遮阳帽，随即拉了拉帽檐，不再搭理周围人的目光。

林牧砚的发言简短有力，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磁性，在扩音器的渲染下愈发显得清冽而富有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落在全场师生的耳中，像是一泓清泉流过燥热的操场。

当他讲到精彩处时，台下便掀起一阵阵欢呼的浪潮，掌声如雷，在九月的晴空下久久回荡。而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掠过人群，寻找那个始终漫不经心晒着太阳的身影。

尽管每天的课表排得密不透风，林牧砚却总能在间隙里挤出时间。

他会在艺术学院的梧桐树下驻足，捧着本厚重的专业书假装研读；或是在素描教室外的长廊上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某个深奥的学术问题。

每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他便会“恰好”抬头，状似偶然地迎上去。然而贺宁瑞总是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林牧砚的肩头，却照不暖他眼底那抹隐隐的失落。

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短短一年半后的今天，曾经那个连正眼都不愿给他的少年，此刻正温顺地蜷缩在自己怀中。

夕阳透过纱帘，在贺宁瑞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林牧砚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臂，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些充斥着思念的日日夜夜，那些被刻意忽视的失落瞬间，都在此刻化作了心头最柔软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