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归途泥泞

第47章：归途泥泞

苏老太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镇长途汽车站的屋檐下避雨。铁皮顶棚漏下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像极了赵三龙离家那晚的暴雨。她的布鞋早己湿透，裤脚沾满进城路上的泥浆，怀里紧紧抱着装着赵三龙蓝布衫的包袱。

"大娘，去省城的车来了！"售票员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苏老太踉跄着挤上卡车，车厢里弥漫着刺鼻的化肥味。她挨着个戴草帽的老农坐下，对方正在啃一块硬邦邦的玉米饼。

"大妹子，去省城投亲？"老农递来半块饼。苏老太摇头："找儿子。"她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链上还留着赵三龙的体温。老农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省城在抓人，纺织厂的学徒都被当成盲流......"

卡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苏老太突然听见引擎发出异常的轰鸣。司机猛踩刹车，车身在悬崖边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操！"独眼龙跳下车检查，"传动轴断了。"他转身看着苏老太，"大妹子，前面还有二十里山路，您自个儿走吧。"

苏老太攥紧包袱："师傅，能不能把我捎到下一个镇子？"

司机从工具箱里掏出把扳手："要不您帮我推车？"

苏老太二话不说跳下车。两人在月光下推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苏老太的棉袄被汗水浸透，后背结出盐霜。

"大妹子，您这是何苦呢？"司机突然说，"我闺女断指那天，我也是这么推着板车去医院。"

苏老太没有回答，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年前，赵三龙发着高烧，她也是这样推着独轮车走了三十里山路。

天快亮时，卡车终于滑进镇子。苏老太谢过司机，沿着青石板路寻找砖窑。街灯在晨雾中忽明忽暗，像极了赵三龙离家那晚的萤火虫。

"大娘，要饭不？"街角传来童声。苏老太转身，看见个穿补丁裤的男孩举着半碗稀粥。她摸了摸兜里的红薯，突然想起赵三龙小时候总把窝头掰成两半。

"孩子，你知道砖窑在哪儿吗？"苏老太蹲下身。男孩指向镇外的荒山："那边，有解放军站岗。"

苏老太顺着男孩指的方向走去，裤脚被露水打湿。她在山脚下遇见个拾粪的老汉，对方打量着她手里的蓝布衫："这是砖窑的囚服。"

"大爷，我儿子被抓进去了。"苏老太递上介绍信。老汉摇头："上个月跑了三个盲流，现在哨兵见人就开枪。"

苏老太的心沉到谷底。她躲在灌木丛里等到天黑，借着月光摸到砖窑后墙。铁丝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墙内传来皮鞭抽打的闷响。

"三龙！"苏老太压低声音。回应她的只有猫头鹰的怪叫。她突然看见墙根有个蠕动的黑影——是个断了腿的年轻人，正用手扒拉着什么。

"同志，我儿子叫赵三龙......"苏老太刚开口，年轻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岗楼上的探照灯应声扫来，苏老太慌忙躲进草丛。

"谁在那儿？"哨兵的喝令声传来。苏老太屏住呼吸，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她摸了摸怀里的红薯，突然想起赵三龙说过："娘，红薯烤着吃最甜。"

探照灯扫过草丛的瞬间，苏老太把红薯扔进墙内。"三龙，接住！"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红薯砸在墙上，泥土簌簌落下。

岗楼传来枪声。苏老太转身就跑，鞋底的泥巴甩在砖窑的围墙上。她不知道，在墙内的黑暗中，赵三龙正捡起沾满泥土的红薯，泪水滴在发霉的薯皮上。

黎明时分，苏老太在镇子的破庙里遇见个老尼姑。尼姑递给她半碗凉水："施主，老衲观你印堂发黑，怕是要遭血光之灾。"

苏老太喝完水，把蓝布衫铺在供桌上："师太，能帮我缝补下吗？"尼姑看见衫角的并蒂莲，突然颤抖着掏出个布包："施主，这是老衲二十年前绣的，与你的针脚一模一样。"

布包里躺着件带血的蓝布衫，领口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苏老太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染红了佛像的衣角。尼姑叹息着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的劫难，怕是应在这并蒂莲上。"

苏老太离开破庙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她沿着官道前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车辕上坐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

"大娘，搭车吗？"年轻人勒住缰绳。苏老太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钢笔，那是赵三龙当年考上初中时，她用陪嫁银镯换的。

"去省城。"苏老太爬上马车。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个搪瓷缸："喝口水吧，我娘说出门在外要多帮人。"缸子上"劳动模范"的字样被磨得发亮。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苏老太的头撞在车厢板上。她突然看见年轻人的布鞋上绣着朵并蒂莲，针脚与刘桂香如出一辙。

"同志，这鞋......"苏老太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剧烈摇晃。年轻人跳下车查看，发现车轴断了。

"大娘，前面就是县城，我背您走。"年轻人蹲下身子。苏老太趴在他背上，闻到淡淡的油墨味——正是赵三龙课本上的味道。

县城街道上，苏老太看见布告栏前围着人群。她挤进去，看见通缉令上王强的照片，旁边写着"拐卖妇女儿童"。

"同志，这王强......"苏老太转身想问年轻人，却发现他己消失在人群中。通缉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苏老太突然注意到右下角盖着"榆树屯派出所"的红章。

中午时分，苏老太在国营饭店喝着白菜汤。柜台里的收音机突然播放新闻："我省开展打击盲流专项行动......"她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针指向十二点，与赵三龙失踪的时间分毫不差。

"大娘，您的汤。"服务员递来碗热汤。苏老太抬头，看见对方胸前的工号牌上写着"赵桂兰"。这是赵三龙夭折妹妹的名字。

"闺女，你家在哪儿？"苏老太问道。服务员摇头："不知道，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她突然指着窗外，"大娘，您看！"

一辆囚车呼啸而过，车斗里挤着十几个戴镣铐的年轻人。苏老太突然看见赵三龙的蓝布衫在铁栅栏后一闪而过，衫角的并蒂莲刺得她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