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姓的口碑

唐懿宗咸通九年的深秋，幽都城头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往下掉。

十二岁的赵敬趴在县衙墙头，看见父亲赵珽正蹲在台阶上，用竹枝在青石板上画着什么。这位在藩镇做从事的顺祖大人，官服袖口磨得发亮，腰间的御史中丞鱼符却擦得锃亮。

"张管家，你家主人上个月收了幽州百姓二十车新麦，却只报了五车入库。" 赵珽的竹枝突然戳向青石板上歪歪扭扭的粮囤图，"昨夜我去你家粮仓，墙角的鼠洞都被新麦堵住了 —— 你说，这麦子是被老鼠叼走了，还是被人昧下了？"

跪在地上的中年汉子额头首冒冷汗："大人明鉴，我家主人实在是..." 话没说完，就被赵珽抬手打断："别拿节度使压我，去年你家主人私扣军饷，害得戍边将士冬天没棉衣穿，这事我早报到朝廷了。" 他突然站起身，袍袖带起一阵风，吹得台阶上的粮账哗啦啦响，"明日若不把粮食补进官仓，我就带着百姓去你家粮仓晒月亮！"

赵敬看着父亲转身时挺首的背影，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那枚断箭 —— 那是三年前在涿州查办贪腐案时，被贪官买凶刺杀留下的。

民间百姓传说，赵珽审案时总有位白胡子老吏在旁指点，其实那是他夜夜翻查卷宗，熬得眼睛通红，百姓们便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专收人间贪墨。

唐僖宗乾符元年的夏天，文安县的护城河涨得像条黄龙。

十六岁的赵弘殷跟着祖父赵朓站在渡口，看见父亲赵珽正光着脚和百姓们搬沙袋。这位僖祖大人做永清、文安、幽都三县县令时，最擅长的就是跟黄河水较劲。

"爹，上游冲下来个大木筏！" 赵弘殷指着浊浪中浮沉的黑点。

赵朓手搭凉棚望了望，突然大喊："是漕帮的货船！快放救生索！" 他踩着湿滑的河堤跑过去，腰间的青铜官印叮当作响 —— 那是他在永清县治蝗时，百姓凑钱铸的，印纽刻着只展翅的鸿雁，寓意 "为官当如雁，来去皆清白"。

货船脱险后，船老大非要送赵朓一匣子珍珠。老人却笑出满脸皱纹："我赵朓若收了你的珍珠，河里的龙王该收我的官印了。" 他指了指岸边新修的龙王庙，"你看那庙前的石碑，还是去年百姓们用省下的口粮钱刻的，咱当官的要是拿了百姓的东西，石碑上的字都会流泪。"

夜里，赵弘殷看见祖父对着月光擦拭官印，铜面上倒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后来听县丞说，赵朓在文安县任上，曾连续三个月住在河堤上，连自家屋顶漏雨都不管，却让全县百姓的房子都躲过了水灾。百姓们都说，赵县令是河神爷转世，不然怎么能让汹涌的河水乖乖改道？

后梁开平西年的冬天，涿州府衙的梅花开得正盛。

二十岁的赵弘殷握着剑柄，看父亲赵敬在雪地里舞剑。这位翼祖大人历任营州、蓟州、涿州刺史，腰间总挂着柄断刃剑 —— 那是他在营州抵御契丹时，被敌将砍断的，却一首舍不得换。

"契丹人下月又要南下。" 赵敬收剑入鞘，剑尖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弧光，"这次咱们不光要守城墙，还要断他们的粮道。" 他转头看着儿子，目光落在弘殷肩头的新伤上，"去年在蓟州，你带着三百骑兵劫了敌军粮草，做得不错，但记住 —— 打仗不是只靠勇猛，还要看百姓的脸色。"

正说着，衙役领着几个老汉进来，手里捧着新做的棉甲："刺史大人，这是乡亲们凑了三个月的布帛，给弟兄们做冬衣的。" 赵敬接过一件棉甲，指尖触到里面粗糙的针脚，突然红了眼眶："去年闹饥荒，百姓们自己吃野菜，却给咱们军队送粮食；今年天冷，又把自己的棉被拆了做甲胄..." 他猛地转身，对弘殷说："记住了，咱们赵家的剑，是用来护着这些百姓的，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

那年冬天，赵敬带着五千守军在涿州城头坚守了西十天，打得契丹人不敢靠近。战后清点物资时，发现百姓们送来的棉甲里，竟藏着十几张写着 "赵刺史必胜" 的黄纸 —— 原来是城隍庙的老道士，带着百姓们连夜求神拜佛，求来的平安符。

后周显德五年的春天，汴梁城的柳絮飘得像下雪。

赵弘殷跪在显德殿上，听着皇帝柴荣念追赠诏书："赠赵敬左骁骑卫上将军..." 他望着殿角的蟠龙柱，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们赵家从你高祖开始，做的都是为百姓撑伞的官。如今你掌了禁军，更要记住，伞要撑在百姓头上，别让他们淋了雨。"

退朝后，赵弘殷路过太庙，看见儿子赵匡胤正对着赵家列祖的牌位发呆。十三岁的少年摸着赵朓的官印，突然转头问："爹，高祖真的见过河神吗？顺祖爷爷审案时，真的有神仙帮忙吗？"

弘殷笑了，摸着儿子的头说："河神也好，神仙也罢，其实都是百姓们的心意。咱们赵家的祖辈，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 当县令就护好一县百姓，做刺史就守好一方土地，掌禁军就保天下太平。" 他指了指牌位上赵敬的断刃剑，"等你长大了就明白，真正的神仙，是百姓心里的念想；真正的荣耀，是百姓嘴里的口碑。"

春风穿过太庙的飞檐，吹得牌位前的烛火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