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虔诚身影

建隆三年五月初八，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汴京城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连树上的蝉都有气无力地叫着。赵匡胤望着御案上的旱情奏折，眉头拧成了疙瘩——齐、博、德、相、霸五州从春天到现在没下过一滴雨，田里的庄稼都快晒成干草了。

“备车，去相国寺。”他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中衣，随手披上件素色外袍。御驾刚到相国寺山门前，就听见百姓们的祈祷声：“老天爷快下雨吧，再旱下去粮食就绝收了！”赵匡胤脚步一顿，看见几个老农跪在山门前，额头磕在滚烫的石板上，渗出细密的血珠。

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赵匡胤跪在蒲团上，望着慈悲的观音像，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恳切：“朕身为天子，却让百姓受旱灾之苦，是朕失德。若上天肯降甘霖，朕愿减膳停乐，与民共患难。”他叩首时，冠冕上的珠串垂落，在香灰里划出一道细痕。

从相国寺出来，赵匡胤转道去了迎春苑。苑里的湖水快晒见底了，岸边的柳树耷拉着叶子，唯有射箭场的将士们还在烈日下操练。“陛下，来比试几箭？”开封府尹赵光义递过一把雕花宝弓，弓弦上还缠着百姓送的祈福红绳。

第一箭，赵匡胤瞄准靶心，却故意射偏了一寸。“光义，你看这箭——”他指着插在靶边的箭，“就像咱们治国，不能只盯着靶心，还要看看周边有没有疏漏。”赵光义一愣，随即明白皇兄在提醒自己关注民间疾苦。

宴会上，大臣们提起太行山运粮道的事。“陛下，山路险峻，工匠们开山时天天有人摔伤。”工部侍郎擦着汗汇报。赵匡胤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派人去铁匠铺定制铁爪鞋，再从禁军调些懂攀岩的士兵去帮忙。记住，百姓的粮食重要，工匠的命更重要。”

十九日深夜，海州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报信的快马冲进皇宫时，赵匡胤正在看《禹贡图》，墨汁还没干透的地图上，五州旱区被红笔圈了又圈。“立刻派赵光义去海州，带五千精兵救火，再调开封的太医署随行。”他扯下腰间的玉珏递给信使，“见此珏如朕亲临，敢有延误者，军法处置！”

与此同时，太行山的开凿现场炸开了新的石方。“大伙加把劲！等粮道通了，五州的百姓就能吃上救命粮！”老石匠挥着铁锤，胳膊上的疤痕在火光中发亮——那是去年修黄河时留下的。忽然有人喊：“看！天上有云！”众人抬头望去，却只是一阵热风卷着黄沙掠过。

二十八日，派去河北查旱情的使者回来了，带回的土布袋里装着结块的旱土。“陛下，沧州的百姓把观音像抬上街头祈雨，好些人都饿晕了。”使者跪地时，膝盖压碎了布袋边缘的土块，里面露出半颗干瘪的麦粒。

二十九日早朝，崇政殿的铜炉没点火，却比往日更闷热。赵匡胤敲了敲新颁布的《户役均衡诏》：“朕听说有些大户藏着十口人，却只报三口，把劳役全甩给小百姓——这公平吗？”他目光扫过台下，某大臣的官服下摆轻轻发抖。

“从今日起，敢蔽占人户者，按隐匿人口数论罪！”他猛地展开一幅手绘的户籍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各户人口，“各州府限期三个月重新丈量，让每个百姓都知道，朕的律法眼里，没有富贵贫贱，只有公平二字。”

退朝后，赵匡胤又去了相国寺。这次他没进大殿，而是绕到后院，看见小沙弥在给枯井浇水。“小师父，这井都干了，浇水做什么？”他蹲下身，指尖触到井壁上的青苔。沙弥合十道：“师父说，心诚则灵，哪怕井枯了，也要留些水给路过的蚂蚁。”赵匡胤忽然笑了，转身对随从：“传旨，从明日起，皇宫每日减两桌膳食，省下的钱粮全买成种子，发给旱区百姓。”

三十日，皇宫扩建的工地上，工匠们扛着新砖路过御花园，忽然听见丝竹声停了——往日每天辰时三刻的雅乐，今天竟没响。“看见没？陛下为了旱灾停了音乐，连御膳都减了荤腥。”老瓦匠指着远处的身影，赵匡胤正亲自查看新修的排水渠，靴子上沾满了泥浆。

与此同时，齐州的百姓收到了朝廷送来的抗旱种子，袋子上印着醒目的“御赐”二字。有个胆大的老农摸了摸布袋，忽然发现里面掉出张字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小字：“朕知道你们苦，再等些日子，雨就来了。”后来有人说，那是赵匡胤连夜亲手写的，一共十万张，每张字条的末尾都画着个小小的雨点。

深夜，赵匡胤站在未完工的宫墙上，望着西北方的天空。闷热的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忽然想起海州火灾中被烧毁的民房，想起太行山工地上晒裂的肩膀，想起旱区百姓跪在地上祈雨的身影。“来人，把朕的龙袍收起来，换成粗布衣裳。”他对着夜空喃喃自语，“等这场旱情过了，再穿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