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仁心之矢

建隆三年十月初一，汴京的晨风裹着细雪粒子，刮得人脸颊生疼。皇宫午门前，百官们缩着脖子排队，官服下摆被冻得硬邦邦的。忽然听见太监尖细的宣旨声：“陛下赐冬衣——”

众人抬头，看见赵匡胤站在城楼之上，明黄龙袍外披着件灰鼠毛大氅，手里举着件藏青色锦袍：“今年冬天冷，给诸位爱卿添件夹棉的。”他忽然指着班列里的老臣张昭，“张大人的袍子改了袖口，您老胳膊受过伤，宽些袖口方便活动。”

张昭接过锦袍时，指尖触到衣料里缝着的小布条，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保暖”二字——这是皇帝特意让后宫绣娘加的。旁边的年轻官员王禹偁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发现领口缝着绒毛，比往年的冬衣柔软许多。“陛下连袖口宽窄都记得？”他小声嘀咕，却听见身后的侍卫说：“陛下昨夜看了整整一夜官员档案，连谁怕风、谁怕冷都标了红笔呢。”

初二清晨，太清观的铜钟敲碎了晨雾。赵匡胤穿着素色道袍，在三清殿的蒲团上叩首时，香炉里的檀香忽然飘来一丝焦味——原来是他袖口的绒毛被烛火燎到了。“老神仙莫怪，朕这粗人穿不惯精细衣裳。”他笑着吹灭袖口的火星，抬头望着神像，“只求今年水患少些，百姓能安安稳稳过冬。”

从道观出来，马车首奔汴河造船务。远远就听见“咚咚”的鼓声，水面上战船列成雁形，士兵们持着木盾在甲板上飞跑，船头的投石机“轰隆”抛出巨大的木球，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冻成冰晶。“停！”赵匡胤忽然挥手，指着最前排的战船，“船头太高，遇急浪容易翻——把桅杆降低三尺，甲板再加两道防滑木棱。”

造船匠头擦着汗跑过来，看见皇帝蹲在船舷边，用佩刀在木板上画防滑纹路：“陛下，您连造船都懂？”赵匡胤笑了，刀痕在木板上刻出锯齿状花纹：“早年在黄河上押运粮草，见过太多船翻人亡——咱们造的不是船，是将士们的命。”当天午后，造船务的工匠们发现，皇帝画的防滑纹被刻在了每艘战船的甲板上，连船桨柄上都缠了新搓的麻绳，握起来不再冻手。

十五日正午，岳台校场的演武坪被晒得发白。赵匡胤卸了龙袍，只穿件藏青箭袖，腰间的牛皮箭囊上绣着展翅的雄鹰——那是皇后贺氏生前缝的。“今日不演花架子，真刀真枪比骑射！”他抽出雕翎箭，忽然看见角落有个士兵骑的马瘸了腿，“把朕的‘追风’牵来，给那兄弟换上。”

追风马是赵匡胤的爱骑，性子烈，旁人难驯服。但那士兵刚接过缰绳，追风就乖乖低了头——原来皇帝早让人在马厩里放了士兵们喂的苜蓿草。“陛下，您这马比我家老黄狗还听话！”士兵翻身上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射箭比赛开始，赵匡胤的第一箭正中靶心红心，第二箭却故意射偏，钉在靶心旁的“百姓”二字上：“咱们练箭，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护着这俩字。”他指着远处的玉津园，那里种着从占城引进的稻种，“等打完仗，咱们都去玉津园种地，让箭靶子上的‘百姓’，都能吃上饱饭。”

十七日早朝，崇政殿的金砖上还凝着霜花。赵匡胤手捧枢密使金印，望着殿下的赵普——这位常穿粗布衫的谋士，此刻官服上还沾着昨夜熬夜批奏折的墨渍。“赵爱卿，还记得咱们在陈桥驿的约定吗？”他忽然开口，金印在晨光中闪着暖光，“当年你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这枢密使的印，就是让你替朕把民心护牢。”

赵普跪地接印时，发现印盒里垫着块旧布，正是去年他给皇帝补龙袍时剪下的边角料。“陛下，臣记得您说过，印玺再重，也重不过百姓的一碗饭。”他抬头时，看见皇帝袖口露出的灰鼠毛——那是初一赐给百官的冬衣材质，原来皇帝自己也穿了同样的衣裳。

当天午后，汴京街头的茶馆里，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喊：“各位看官！赵大人当上枢密使啦！听说陛下赐印时，特意用了百姓纳的税银铸印，连印泥都是用黄河水调的——这叫啥？这叫‘官印沾着泥土气，皇恩连着百姓心’！”

二十七日清晨，近郊猎场的荒草结着薄冰。赵匡胤的马蹄踏碎霜花，忽然看见前方草丛里有团白色在动——是只母鹿，后腿被陷阱夹伤，正护着身后的小鹿。“收弓！”他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膝盖跪在尖石上，却顾不上疼，伸手解开母鹿腿上的绳套。

“陛下，这鹿是难得的猎物……”侍卫举着弓箭欲言又止。赵匡胤瞪他一眼，从袖中掏出金疮药，抹在母鹿的伤口上：“猎物？它是母的，肚子里还有崽呢。”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用草药给他治伤的场景，指尖轻轻蹭了蹭母鹿的头，“去吧，带好孩子，别再进人类的地界。”

母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树林里，小鹿临走前还回头望了望。赵匡胤望着它们的背影，忽然对随从说：“传令下去，猎场设‘母兽禁猎期’，每年秋冬，不准捕带崽的禽兽——咱们打天下，不是为了把野兽赶尽杀绝，是为了让万物都能活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