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对簿

荣安堂内，檀香袅袅，氤氲着沉静的气息。

裴老夫人斜倚于铺着织锦软垫的罗汉榻上，双目轻阖，似在假寐。

手中轻轻捻动着翡翠佛珠，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扰乱她内心的平静。

侍立一旁的何姨娘，一袭青色绣花罗裙，衬得肌肤胜雪，正纤指轻柔地为老夫人捶着腿，面上堆着殷勤的笑意，一派孝顺恭谨之态。

姜芷蓉领着沈玉珠和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步入荣安堂，打破了堂内的宁静。

她敛衽行礼，语气恭敬：“母亲，儿媳有要事禀报。”

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眸，浑浊的目光如同蒙了层薄雾，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姜芷蓉身上，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姜芷蓉眉心微蹙，便将沈玉珠嫁妆被盗一事，娓娓道来，连同紫鹃和宝华斋掌柜的供词，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呈现在老夫人面前。

随着姜芷蓉的讲述，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转动的速度愈发急促，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上，仿若山雨欲来之势。堂内气氛，也随之凝滞。

“……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还请母亲为玉珠做主！”姜芷蓉语毕，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老夫人。

何姨娘闻言，脸色一变，当即跪倒在地，泪珠涟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老夫人明鉴，妾身冤枉啊！这紫鹃定是受人指使，故意诬陷妾身，求老夫人为妾身做主啊！”

沈玉珠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秋水般的眸子直视着何姨娘，语气清冷，却掷地有声：“何姨娘，你敢说你没有指使紫鹃盗取我的嫁妆？”

跪在地上的紫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听到沈玉珠的问话，更是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地喊着：“老夫人，夫人，表小姐，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是何姨娘指使奴婢的！她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让奴婢将表小姐的嫁妆偷出去变卖……”

何姨娘一听，哭得愈发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芊手指着紫鹃驳斥：“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指使过你？分明是你自已起了贪念，盗取了表小姐的嫁妆，如今却想嫁祸于我！”

紫鹃闻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满含愤怒，厉声道：“姨娘休要狡辩！分明是你指使奴婢偷盗表小姐的嫁妆，如今还想污蔑奴婢，让奴婢背下这黑锅！”

她声泪俱下，将何姨娘如何威逼利诱，如何指使她盗取嫁妆，以及如何销赃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倾诉而出，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姜芷蓉早已料到何姨娘会百般抵赖，便命人将宝华斋的掌柜带至堂前。

掌柜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将紫鹃如何在店中售卖贵重首饰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其中不乏沈玉珠嫁妆中所列之物，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

人证物证俱在，何姨娘的谎言被彻底揭穿，脸色煞白，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老夫人神色复杂，手中的佛珠也停了下来，语气沉重：“何氏，你可知罪？”

何姨娘见抵赖不过，只得承认罪行，伏地痛哭，哀求道：“老夫人息怒，妾身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种错事，求老夫人、大夫人饶了妾身这一回吧！”

“一时糊涂？你偷盗玉珠的嫁妆，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吧？”姜芷蓉凤目含威，冷冷地盯着何姨娘，“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没……没有人指使我，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何姨娘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姜芷蓉的目光，声音颤抖，如同风中残叶。

“还敢狡辩！”姜芷蓉怒喝一声，眉宇间尽是寒霜“来人，给我掌嘴！”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在荣安堂内回荡，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毫不留情地扇了何姨娘几个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渗血，脸颊红肿。

“我说！我说！”何姨娘终于承受不住，哭喊着说道，“是……是有人给二老爷下了套，让他欠了一屁股债，那人又说可以为我们指条生路，说……说……”

“说侯府钱财看管严格，但是有一处可动用，那便是表小姐沈玉珠的嫁妆，只因那嫁妆不在侯府账册之内，容易下手，不如先拿来应急，日后再慢慢补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丈夫赌博欠债的苦衷，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出，言语间，满是悔恨和无奈。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手中的佛珠再次转动起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何氏，你想清楚再说话，莫要这般失了体统。”

何姨娘见老夫人神色恼怒，连忙端正了坐姿，不敢再有丝毫隐瞒，道：“老夫人，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啊，实是有人设套在先，坑害了妾身和二老爷啊，还请老夫人明察！”

姜芷蓉闻言，凤眸倒竖，厉声质问道“所以你们就听信了他的话，偷盗玉珠的嫁妆？”

“是……是妾身鬼迷心窍，求大夫人饶恕啊！”何姨娘哭着向姜芷蓉磕头求饶，身子颤抖不止。

“饶你？你偷盗玉珠的嫁妆，还害我背负看管不利之责，你让我如何饶你？”姜芷蓉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沈玉珠眸光流转，看向何姨娘，语气清冷：“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又是何人对侯府内情如此了如指掌？何姨娘，还请您解惑！”

何姨娘闻言，身子一颤，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妾身……妾身也不知啊……”

“母亲，还请您秉公明断，为玉珠做主。”姜芷蓉见问不出什么了，只得转向老夫人，语气坚定。

老夫人看着姜芷蓉凛然的气势和沈玉珠那张充满恼恨的脸，心中一阵烦躁。

原以为，沈玉珠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即使嫁妆被动用了，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难缠。

老夫人抬眸扫过堂内众人，缓缓启唇，声音低沉而威严：“其余人等都退下吧。今日之事，切莫外传，若有违者，杖责五十，发卖出府。”

众人闻言，皆屏息敛气，躬身而退。

丫鬟婆子们悄无声息地退出堂外，便是那押送来的人证，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惊扰了堂内的贵人们。

霎时，偌大得荣安堂内只余下老夫人、姜芷蓉、沈玉珠和何姨娘四人。

“蓉儿，你也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怎的如此沉不住气？”老夫人看向姜芷蓉，凤目微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今日闹出这等泼天的场面，你可知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到此为止，不宜再声张。”

姜芷蓉闻言，脸色微变，心中隐隐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贝齿轻咬朱唇，却终究未发一言。

“玉珠的嫁妆，本也是曾经受托交由侯府代为保管，便由侯府查明缘由后，逐一追回保管。”

“至于何氏，便禁足三月，扣俸一年，以示惩戒。”

老夫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玉珠看着老夫人那张看似慈祥，实则冷漠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

她原以为，老夫人就算不疼爱她，至少也会秉公处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偏袒二房，甚至只将她当作一颗棋子般，可以随意牺牲。

姜芷蓉看着沈玉珠那受伤的眼神，心中也是一阵阵的刺痛。

她知道，老夫人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侯府的体面，也是为了保护二房。

但是，她也明白，这样做对沈玉珠来说，太不公平了。

沈玉珠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道：“老夫人，玉珠敬重您，一直将您当作亲祖母看待。但是，您今日所为，实在是让玉珠寒心！我的嫁妆，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念想，是我此生的依傍，您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它们充公？”

老夫人听了沈玉珠的话，脸色一沉，不悦道：“玉珠，你这是什么话？何为充公？你的嫁妆，是侯府受托保管，况且，你寄居侯府多年，本也打算嫁于侯府，这些年，你吃侯府的，穿侯府的，难道你的嫁妆不该为侯府做点贡献吗？既然早晚都是侯府的，不过是早一点取用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沈玉珠心中已一片冰凉，仿若坠入寒潭。

她看着老夫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忽然明白，她并非不知事情真相，甚至可能是她默许、首肯的。

“早晚都是侯府的？”沈玉珠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老夫人，您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虽然寄居侯府，但不是侯府的奴婢！也并未嫁于侯府，这嫁妆乃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与侯府没有任何干系！你们凭什么据为已有？”

“既如此，那玉珠也无话可说。”沈玉珠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从今往后，我与侯府再无瓜葛！我的嫁妆，我会自已讨要回来！至于二叔和何姨娘，我会报官处置，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

老夫人闻言，双目圆睁，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玉珠，厉声呵斥道：“放肆！此事切不可报官，若是传扬出去，侯府颜面何存？！”

沈玉珠心中悲凉，却依旧不肯退缩半步。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老夫人那双盛怒的眼睛，字字铿锵：“此事，我必要讨回公道！方能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我沈玉珠，也不是那等软弱可欺，任人搓圆捏扁之辈！”

言罢，她决绝转身，带着一腔悲愤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荣安堂。

徒留老夫人在罗汉榻上，气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

堂内众人又是好一番劝慰，自不必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