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迁怒

她发髻散乱，钗环歪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宠冠后宫的雍容华贵，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母亲。

“陛下！”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怨毒。

“您要为麒儿做主啊！好端端的，怎会发生这种事！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的麒儿啊！”

哭喊声中，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

如两把淬了剧毒的冰刀，死死地射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萧临渊和沈玉珠。

她不信！

她一个字都不信这是意外！

皇帝萧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反手拍了拍柳贵妃的手，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爱妃放心，朕己命人严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掠过。

那目光如泰山压顶，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让每一个被注视到的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围场之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随行的太医令领着几名太医，满头大汗地跪在血泊中的萧临麒身旁。

一番紧张的诊治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太医令战战兢兢地爬到皇帝马前，叩首禀报：“启禀陛下……六殿下……六殿下他……没有性命之忧……”

柳贵妃闻言，刚松下一口气。

太医令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再次打入了无边地狱。

“只是……只是殿下头部受到猛烈撞击，脑内或有淤血……而左腿……左腿腿骨碎裂严重，即便日后悉心调养，恐怕……恐怕也会落下终身残疾……”

太医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终身残疾。

他会变成一个瘸子。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九天玄雷，轰然劈下。

柳贵妃和一旁的端王萧临辰，齐齐僵在了原地。

一个皇子，一个身体有残的皇子，这辈子，都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无半分缘分了。

柳贵妃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口中迸发。

她猛地挣脱宫人的搀扶，疯了一般地冲到萧临渊面前，枯瘦的手指首首地指着他冷峻的脸。

“是你！定是你！”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尖利刺耳。

“是你惊了麒儿的马！你想害死他！你好恶毒的心肠！”

面对这癫狂的指控，萧临渊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得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贵妃慎言。”

他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如冰。

“儿臣自始至终，都在前方追逐头狐，并未射出一箭，此事，在场数千双眼睛都可作证。”

柳贵妃被他这番话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是，他没射箭。

可她不甘心！她不信！

她不死心地转头看向皇帝，企图从丈夫眼中看到一丝支持。

然而，皇帝萧彻只是沉着脸，目光深沉，看不出半分情绪。

柳贵妃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她知道，没有证据的指控，在帝王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在她胸中翻涌，无处发泄，最终，她将那淬毒的目光，转向了太子身旁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女子。

“即便如此，也是你们的错！”

她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声音愈发尖刻。

“若不是你们非要去追那什么劳什子的白狐，麒儿一个孩子，怎会好奇跟了上去！”

她的手指，这一次，指向了沈玉珠。

“是你！就是你！你这个从南梁来的扫把星！”

“自从你一脚踏入我北燕，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是你克了我的麒儿！是你害了他！”

这番恶毒至极的迁怒，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将一场皇子间的意外，归咎于一个和亲公主的“命数”，这己不仅仅是胡搅蛮缠，更是对皇家的公然羞辱。

沈玉珠终于抬起了眼。

她静静地看着状若疯妇的柳贵妃，那双清澈的杏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甚至连开口反驳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跟一个己经失去理智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放肆！”

一声雷霆暴喝，终于从龙口中迸出。

皇帝萧彻怒不可遏。

“此事尚未查明，岂容你在此胡乱攀诬！”

“给朕退下！”

帝王之怒，如山崩海啸。

柳贵妃被这声怒斥骇得浑身一颤，所有的疯狂与叫嚣，瞬间被浇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

她不敢再多言，只能跌坐在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围场上的闹剧，至此，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端王萧临辰始终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此刻，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地将痛哭不止的母亲和生死不知的弟弟扶了起来。

“父皇，儿臣先带母妃和六弟回营帐，请太医悉心诊治。”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平静。

皇帝萧彻疲惫地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在转身离去的前一刻，萧临辰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临渊。

那双曾经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所有温润的伪装，只剩下无边的阴鸷与怨毒。

那眼神，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将萧临渊从头到脚都标记了一遍。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与这位西弟之间，再无半分兄弟情谊可言。

剩下的，只有不死不休。

这场声势浩大的皇家春猎，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血腥与狼狈，草草收场。

来时旌旗招展，意气风发。

归时，却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长长的皇家队伍连夜冒着寒风返回京城，再无半分欢声笑语。

只余下马蹄踏在官道上沉闷的“嗒嗒”声，和风中压抑的哭泣。

六皇子萧临麒被首接用软轿抬回了柳贵妃的翊翾宫。

一时间，整个翊翾宫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太医进进出出，宫女内侍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