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朝霞初露，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沈玉珠缓缓推开窗扉，一股清冽的空气携着泥土的清新与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园的生机都吸入肺腑，驱散连日来的阴霾。

自从那日与裴行舟决裂，她便将自已关在这落玉轩中，不愿见任何人，也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院中，几株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娇嫩欲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沈玉珠的目光落在那几株海棠上，原本清澈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又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藏着无尽的哀思。

这海棠，还是她十岁那年，初到侯府时亲手栽种的。

彼时，它们还只是一株株不起眼的幼苗，如今却已是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这满树繁花，见证了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出落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也见证了她与裴行舟之间，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的形同陌路，物是人非。

可这满园的春色，却愈发衬得她形单影只，落寞不堪，像一朵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幽兰，独自芬芳，独自凋零。

她轻叹一声，似有无尽的愁绪郁结于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思绪飘渺，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海棠花开的季节，那个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时，父亲沈如柏官至吏部尚书，位极人臣，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深受圣上器重。

母亲姜芷兰出身京城名门望族姜氏，世代簪缨，书香传家，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仅精通琴棋书画，更有着过人的才情与见识。

沈家在京城可谓是风光无两，门庭若市。

每日里宾客络绎不绝，车马喧嚣，热闹非凡。

每到海棠花开时节，沈府的庭院满园锦绣，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微风拂过，花瓣如雨般纷纷扬扬，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那时，父亲会带着她和母亲在花下赏景嬉戏，吟诗作对。

父亲最爱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考校她的功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慈爱与期许。

每当她对答如流时，父亲便会朗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暖着她的心房。

母亲则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他们，那双含情的眸子里，盛满了幸福与满足。

她偶尔也会插上一句，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为这温馨的画面更添一抹亮色。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交织成一曲世间最动听的乐章，绘成一卷世间最温暖的画卷。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如同被捧在掌心里的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美好得不真实，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作泡影，消失不见。

十岁那年，是这场美梦破碎的开端。

原本平静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打破。

像一面光洁的镜子，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的残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那年盛夏，骄阳似火，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燥热，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午后，沈玉珠正与母亲在院中的海棠树下纳凉。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甜腻的花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闷。

她托着腮，望着满树繁花出神。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海棠开得格外艳丽，红得像血，美得近乎妖异，隐隐透着一股凄凉的味道。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沈玉珠抬眸望去，只见父亲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一向温文尔雅，注重仪态，即便是酷暑时节，也总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给人以稳重可靠的感觉。

此刻却步履匆忙，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角的几缕发丝，更添了几分狼狈。

平日里总是舒展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眼中闪烁着不安与焦虑，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沈玉珠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如此慌乱。

那一日，父亲与母亲在书房低声交谈了很久，很久。

年幼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想进去询问，却被仆从拦在了门外。

说是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她只能焦急地在门外徘徊，听着屋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心中忐忑不安。

果不其然，未多时，一道圣旨便如晴天霹雳般降临沈府。

圣旨以“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名，将父亲贬谪至边远的泽州任知州。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仿若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沈玉珠的心头。

她不明白，为何一向清正廉洁，两袖清风的父亲会遭此横祸。

而后，仿佛一夜之间，狂风骤雨席卷了整个京城。

与沈家稍有瓜葛的亲友，无一幸免，尽数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

尚在朝中任职的，或被寻了错处，或被无端猜忌，纷纷遭到贬谪。

平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沈府，顷刻间门庭冷落。

往日的繁华喧嚣，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上那两只孤零零的铜环，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回声。

更有甚者，被罗织罪名，下狱审问。

一时间，京城内血雨腥风，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压抑得令人窒息。

举家前往泽州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一家人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依旧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

父亲在途中不幸身染重病，身体每况愈下。

原本挺拔的身躯日渐消瘦，像一棵被抽去了水分的树木，渐渐失去了生机。

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还要安抚年幼的沈玉珠，原本柔弱的她，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展现出了惊人的坚强，像一株柔韧的蒲草，在狂风暴雨中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

然而，命运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多灾多难的沈家，依旧步步紧逼，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到达泽州不过一个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父亲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狂风怒吼，暴雨倾盆，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位清官的离世而悲泣，都在为这不公的世道而哀鸣。

沈玉珠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母亲抱着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绝望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她的心上，痛彻心扉，让她永生难忘。

自父亲离世，母亲遭受巨大打击，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她像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凋零。

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离开了人世。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沈玉珠接连失去了双亲，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亲朋好友，有的因受沈家牵连被贬斥，有的被斩杀，有的则四处逃离，偌大的沈家，最终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

她像一叶飘零的浮萍，在这茫茫人世间，无处可依，无处可去，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她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时，一位自称是父亲同窗的男子，千里相送，将她送到了永安侯府，托付给永安侯夫人姜氏照料。

自此，十岁的沈玉珠便寄居在侯府，开始了她寄人篱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