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退婚

沈玉珠自梦魇中惊醒，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那精美的双鱼戏莲刺绣，往昔种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幕幕，一帧帧，皆是挥之不去的伤痛。

那沈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地锁着，仿佛也将她的心，一并锁在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之中。

她轻轻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只觉心绪如麻。

“小姐，您可是醒了？”青儿听闻声响，连忙打起帘子，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到沈玉珠已然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您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的，可把奴婢给急坏了。”

沈玉珠勉力扯出一抹笑容，任由青儿服侍着洗漱更衣。

冰凉的井水浸湿了手中的丝帕，轻轻拭去脸上的倦容，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庞，往日里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眸，此刻也黯淡了几分，如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小姐，您多少用些膳吧，您这几日都未曾好好进食呢。”青儿将一碗熬得浓稠香糯的粳米粥并几碟精致的酱菜放在黄花梨木桌上，小心翼翼地劝道。

沈玉珠轻轻摇了摇头，她此刻只觉心中烦闷，五内俱焚，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小姐……”青儿还欲再劝，却被一阵轻缓的叩门声打断。

“进来吧。”沈玉珠轻声道，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门吱呀一声开了，永安侯夫人姜芷蓉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步而入。

她今日身着一袭绛紫色绣金团花褙子，头上戴着赤金点翠步摇，步履间流光溢彩，尽显雍容华贵，周身气度不凡，让人望之生敬。

“玉珠，你身子可好些了？”姜芷蓉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沈玉珠的手，关切地问道。

沈玉珠看着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轻声道：“劳姨母挂怀，玉珠已经好多了。”

姜芷蓉看着沈玉珠憔悴的模样，心中一阵怜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玉珠，有些事，姨母不知该如何与你说……”

沈玉珠心中一沉，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姜芷蓉沉吟片刻，终是缓缓启唇，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这几日……你整日昏沉，想必怕是不知……”

“圣上……已下旨赐婚。”

“原本，姨母是想待时机成熟，让舟儿娶你为平妻，也不负你们二人的情谊。”

“可如今，圣旨匆匆而下，怕是早在舟儿归朝之前，圣上便已有所决断。”

“圣旨中言明郡主身为女子，私自藏匿于军中，乃是欺君罔上之重罪。然……”她顿了顿，似是不忍再说下去，却又不得不说。

“圣上念其杀敌有功，且与舟儿于沙场之上互为扶持，实乃一段佳话。故而，赦免了郡主的罪责，还特赐二人……重办婚仪，大宴宾客，以彰其功，以示皇恩……”

沈玉珠听着这一字一句，只觉心如刀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地攥着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格外讽刺。

她与裴行舟，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以为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如今，圣上金口玉言，御笔亲封，这赐婚的圣旨已昭告天下，也容不得我等再有何旁的心思了……玉珠，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姨母虽是疼你惜你，可终究身居这永安侯府主母之位，一言一行，皆需以侯府百年声誉为重，还望你能理解姨母的苦衷。”

沈玉珠怔怔地点了点头，贝齿轻咬着下唇，那娇艳欲滴的唇瓣被她咬得泛白，却犹不自知。

心中仍是觉得难以接受，似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只是……”姜芷蓉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朱唇轻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轻叹一声，似有无尽的无奈与苦楚郁结于心，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眼下，虽婚期已定，不日便将举行大婚，但仍有一事，却恐为世人所诟病，于皇家体面有损，需得妥善处置，方能保全颜面。”

“姨母所虑，可是玉珠与表哥的婚约？”沈玉珠声音微颤，却带着一丝决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既然表哥已与郡主成婚，玉珠与他，便是有缘无分。”

“这婚约，便就此作罢吧。”

姜芷蓉原以为，玉珠这孩子性子温婉柔顺，骤然遭此打击，定会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果决，竟能亲口说出“作罢”二字。

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又需得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将这剜心之痛生生咽下？

她那颗七窍玲珑心，此刻也忍不住为这外甥女揪了起来，只觉得她这般隐忍，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百倍。

“玉珠，你……”姜芷蓉朱唇轻启，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轻叹。

“姨母不必多言，玉珠明白您的苦衷。”沈玉珠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只愿表哥与郡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姜芷蓉看着沈玉珠，心中五味杂陈，酸楚难言。

她一路看着沈玉珠和裴行舟的两小无猜，儿女情长，怎能不知沈玉珠心中的苦楚？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裴行舟已有了妻儿，圣旨一下，更是不可回转。

只叹舟儿缘浅福薄，有眼无珠，负了她的心肝外甥女，却是人也大了，功名加身，打骂不得了。

“玉珠，你且宽心，京中青年才俊众多，定有适合你的良缘。”姜芷蓉紧紧握着沈玉珠的手，郑重地说道，“姨母定会为你细细择选，寻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绝不让你受了委屈。”

沈玉珠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姨母好意，玉珠已无心婚嫁，只想安心静养，还望姨母成全。”

“青儿，去将婚书取来。”沈玉珠抬眸，看向一旁早已泪眼婆娑的青儿，吩咐道。

“小姐……”青儿哽咽着唤了一声，担忧地看了沈玉珠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却还是依言转身，莲步轻移，去取那尘封已久的婚书。

沈玉珠从那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中取出泛黄的婚书，递给姜芷蓉，轻声道：“姨母，这婚书……便交还给您了。”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就此斩断了过往。

姜芷蓉接过婚书，只觉这薄薄的一纸文书，此刻却重逾千斤。

她看着沈玉珠，心中充满了愧疚。

“玉珠，你且宽心将养，姨母得空再来瞧你。”姜芷蓉言罢，起身欲离去。

“玉珠恭送姨母。”沈玉珠强撑着身子，屈膝福了一礼，声音轻若蚊蚋。

姜芷蓉的身影消失在雕花木门外，沈玉珠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跌坐在绣床上。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只觉那里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五脏六腑都绞痛成一团，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青儿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上前扶住沈玉珠，哭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您还有奴婢呢，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沈玉珠靠在青儿单薄的肩上，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曾经，她以为自已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呵护她的未婚夫婿。

可如今，父母双亡，婚约作废，她竟成了无根的浮萍，在这世间飘零无依。

这永安侯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是时候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