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章 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歌唱

人间的好，我第一次见到。

作为被母亲保护得太好的小乌龟，本小姐第一次单独行动。

人间真好。

我一路走来的时候，看见了好多美丽的景色。

银杏树一身金黄，在落叶。

树上的叶子，地上的叶子，都像一片片金叶子。

哪个俄罗斯诗人写过：“黄金在天空舞蹈”？

曼德尔施塔姆。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人。

“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歌唱。”

好喜欢这句诗。和今天的银杏叶真配！

我一路走一路看，作为一只活了三千年的乌龟，我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吧？

可是我现在是在哪里？哪个朝代？

算起来，龙王的十大学士中，那些来自人间的，怕都是些魂魄吧？否则怎么战国时期的扁鹊，唐代的李商隐，宋代的苏东坡，和现代人编的戏剧角色——七品芝麻官，都成了大学士呢？

我现在知道了，那个坐在紫色位置上的人，是李商隐。

不如回家卖红薯的七品芝麻官，是个虚拟的戏剧人物。

至于秦罗敷和她夫君，则是汉乐府中的人物。

龙王还真是骨骼清奇！这样的脑洞，还真是让我小乌龟大开眼界！

为民做主的好官，守卫边疆的将军，悬壶济世的郎中，这些人被选入我都能理解，为了民生为了和平嘛。选苏学士我也懂，我也喜欢苏学士。可是李商隐，为啥？

为了那副哀戚的面容？不会。

但现在，我懂了。

因为现在的人间，夕阳西下，这一片田野广阔无边，正是最好的落日时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个无限好，说得真好。

只有真正在落日时分的田野，看过美丽的落日，才能了解这黄昏降临前的一刻，天空是多么美。

天光，是多么美。

但我认可李商隐，可不是为了此刻的落日余晖。

我选他掌管人间的爱情。

苏学士不太合适，他负责乐呵呵就行了。他那胸怀，不适合情情爱爱。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些诗句很美。但是，人世的爱情，最好还是别那么悲伤。

李商隐要是伤感少一点，还真的适合主管人间情爱。

但在我们水界，我不主张他来负责情爱姻缘之类。

我怕我母亲读了他的诗，会伤感。

不过，以我母亲坚韧的个性，怕是要她伤感，也不容易。

就这样胡思乱想，天黑了。

我得找个歇脚的地方。

去哪里呢？茫茫大地，何处是我小乌龟的落脚之处？

唉，还是别想李商隐的诗吧，害得我这个乐天派都有点无病呻吟了！

我堂堂水族大学士，在水界也是名头响当当的，还怕你人间的魑魅魍魉不成？

不过现在，天真黑呀，四处也没个人影，还真有点瘆人。

咦，那里有灯光！

一转头，我看见了一点点亮起来的灯火。

看来不是荒无人烟。也不可能荒无人烟嘛，我不是在这处田野上嘛。

有人种田，庄子便离这里不远。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向着灯光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人间烟火中。

那叫一个热闹。

村子里，只有一户人家。这大户人家正在娶媳妇，灯红酒绿，热气腾腾。

小乌龟我先讨杯酒喝！

于是我不请自来，向酒席走去。

就这么大摇大摆。

下一秒，眨眼之间，我突然发现，来错地方了！

这哪是人间烟火！这是阎王娶妻！

判断失误啊。

阎王我还是知道的，关于他的形象，也在画册中见过。他也来人间了？

他不但来了人间，还要在人间娶一个老婆！

小乌龟我该怎么办？

路见不平一声吼？

还是逃之夭夭？

母亲，我有点害怕。我想家。

才出来第一天，我就想家了。

刚才在路上的诗兴大发，在落日时分的惊讶赞美，此刻都烟消云散。

就在我害怕的时候，看见了一身红妆的新娘，和她眼中泫然欲滴的泪水。

李商隐还是不适合掌管爱情。人间的也不行。

阎王黑着一张脸，也看见了我。

他好不容易抓了一个人间女子，瞒过了天上地下的监视，准备在这荒郊野外把亲成了，哪知道被我撞破好事。

真是讨嫌。

而且我还是他最不喜欢的族类：乌龟。

太长寿，一只只都是以上千年计算岁数，多少老乌龟在他的生死簿上一待就是几千上万年，白白费了他多少年的功夫来核对记录！

阎王有点迟疑，他也不想得罪水界。要是龙王一生气，冲了他的阎王殿，他也不敢说什么。

在这双方试探僵持的间隙，新娘子偷偷脱掉绣花鞋，赤脚跑掉了。

那双鞋太小，勒脚，跑不快。

我长舒一口气，不关我的事，人家自已跑掉的。

阎王恨恨地看着我，坏他姻缘，相当于拆他的庙！

一帮小鬼见新娘子已经跑了，吉时已过，也悄悄溜了。

阎王最后瞪我一眼，脸黑得像锅盔。

愤愤地走了。

旷野，又成了荒野。黑灯瞎火。

我刚来人间，就得罪了阎王。

我啥也没干，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呀！

不过我小乌龟到人间第一天，就间接救了一个人间女子。

行侠仗义的大学士！女大学士！

不过现在，我该去哪里呢？

不如找个乌龟洞将就一晚。人间的乌龟洞在哪里？

就在这时，土地老公公像一小坨草堆，出现了。

他身材矮小，隐身在暗处，就像一小堆麦秸坨在那里。

“大学士，随我来。”

没想到我流落人间，土地老公公为我提供了歇脚的地方：土地庙。

好吧，土地庙也不错，比去水塘中找乌龟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