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行宫相见

七月初五《正是钦天监测出黄道吉日，宜出行会亲。可是道了正日子那天虽是阳光明媚，却也骄阳似火，仿佛要把人融了似的。为了少受些烈日炎炎之苦，承懿翁主母女早早出行，不过辰时中就已经到了太平行宫宫门。雪魄、和睦亲自去接。而贞母妃太妃之身不便，就由灵犀姐姐陪着等在扶荔殿设饮茶宴，以招待贵客。

而我，不幸在前一天中暑，病怏怏的歇在屋里，出不得门。

我新来的小宫女云绽被分派来送药。那汤药实在苦的不像话，蜜饯都压不下去，我只饮了两口就喝不进去了，悄悄说“这就行了，剩下的拿出悄悄倒掉。”

云绽劝道“帝姬还是多喝几口，良药苦口嘛，奴婢听说何夫人她们已经到了，您若还好，好歹去问个好，没得教人觉得您吃不得苦，不尊重兄长。“

她若是单单只劝我喝药，倒也罢了，但是越往后就听着越刺耳，我一时火大，高了声音道“这些都要你教我，孤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云绽大惊，赶忙跪道“帝姬息怒，都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慎德堂的卧室都是以上等杉木铺地，她这一跪动静颇大，惊得小芸打了帘子进来，问道“帝姬，可是药太苦了，云姐姐莫急，去那些蜜饯来，帝姬最爱就着吃了。“

我听她牛头不对马嘴的，没好气道“还就这吃，你喜欢就这苦药吃“

小芸伺候我多年，自然是了解我的性子，闻言不过笑笑，道“我就说帝姬是嫌苦了，姐姐还不快去“

云绽应了一声，款款起身拿起药碗，退了出去。我看她姿态，不由叹息道“到底是崔姑姑亲自出来的人，行动就一点不差。“

小芸笑道“我还当您是当真恼了，其实她也不过是觉得您跟着贞太妃忙里忙外的，最后出风头的倒是其他几位帝姬，好心提一提罢了。“

我道“人心隔肚皮，她才来伺候我月余，倒敢说这样的话，不是没脑子就是不安分，不能不防。“

小芸叹息道“也是，您非要在这个时候病上一病，别人倒罢了，近身的人哪有不奇怪的奴婢当时就劝您，您就是不肯听。刚才太妃娘娘还把我叫去问东问西，担心地不行，弄得奴婢都脸红。“

我瞪了她一眼，道“难道你也要来怪我不成“

“奴婢哪里敢，只是心疼帝姬罢了，就是何夫人她们走了，您只怕也要躺上几天才能病愈。“

“躺几天又什么不好的，天儿热成这样，我才不乐意出门呢“

“帝姬这可是您说的，天儿又热又潮，只怕不日必有大雨，这雨前的闷热您自小就是最受不住的。“

我一时哑然，小芸生于乡间，对这些农俗熟悉的很，故此很得母妃喜爱，入宫不过三年就放在我身边服侍。她这样一说，我也试着最近燥热不似平时，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又问道“如今贞母妃她们在做什么？“

小芸道“听说何夫人带着女儿去向太后请安了，一回应该会摆戏台子唱戏了，听说这次的戏班子是从甄公子找来的，一出《胡帊行》最是出名，好几段都是架琴弹唱，和京中的戏园子很是不同呢。“

我道“看你说的眼睛都亮了，这些纨绔子弟的东西，就这么想看。“

小芸道“哪能呢，奴婢就是奴婢，该陪侍着帝姬。“

她这样一说，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如秀，心里酸涩难言。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行了，你想去就去听听吧。趁着人都在那边，我也正好去带桥那边透透气，还有把云绽也带去。“

“那怎么行，帝姬您现在还病着，就是溜出去玩，身边也不能少了人。“

“谁说我会少了人，带着小宽子去不就是了，反正他也不喜欢那咿咿呀呀的。而且内侍脸皮厚，总不能跟宫女是的，我说话声音大些就要跪下请罪哭鼻子。“

所谓带桥，是在镜湖上修建的仿苏杭式的小桥。镜湖修建于寿山之阴，四周有杨柳依依。哪怕是这样的日子，歇息在湖边的画廊之上仍觉得凉爽宜人。我看着周围的雕栏画栋，心情也开阔不少，打折扇子说：”小宽子，怪道历代皇帝的行辕都在水绿南熏殿呢，你可是悄悄，但是这份凉快，就是行宫里的头一份子。“

小宽子笑道：”帝王所在，那是要集天地精华之所在的。也是奴才有福，跟着帝姬来着享受一遭，不然这九五至尊的地儿，那是我等卑贱之人能来的。“

奉承话谁不爱听，我不由也笑了。就在我们主仆说话间，忽然听到有羽林行军之声由远及近，似是冲着我们而来。我正要向前打听，忽听有人呵斥道：“尔何人，胆敢窥探圣驾？”

小宽子素来机灵，善交际，不等我开口就冲上前喝道：”大胆卒子，这是怀淑帝姬，还不止步，难道要冲撞千岁不成？“

我乃皇妹，又是随御驾而来，就算行走于皇兄寝殿附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羽林军避于男女之防，立即像施了定身法一样。不知进退。

毕竟是偷偷溜出来的，我也不想多事，正欲离开，忽听有人唤道：”帝姬，怀淑？“

我回眸一望，正见一人撩开茂密的柳枝，夏日午后的逆光让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又让人觉得这人这么熟悉，这么光彩照人，我迟疑道：”甄致平？“

他站在那里，微微颌首。却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我也没有。就这样相顾无言，仿佛周遭流动的只有穿梭叶间的流光。终于，还是他先道：“参见帝姬，臣听闻帝姬玉体有恙，如何会在此？”

我反问道：“你呢，既不是羽林郎，亦非禁军。又为什么会在行宫内穿梭巡逻。”

他抿唇，道：“臣在兵部领了职，现在君侧随侍。”

我明白，他最近运气不大好，刚刚回京，就遇到了贺兰山大捷，平白少了一份军功。皇兄虽然有心照顾，也不好太过打眼，所以只是让他在兵部挂职，仿二皇兄的旧例。但是并没有领差，先放在自己身边熬着资历。或许是这个原因吧，他这次说话倒是一点刺都没有，保持着臣子的恭敬和疏远。

我本来因为贞母妃的一席话，本能地对这个人起了回避心态。可是见着这样的甄致平，我反倒觉得心里憋闷的很，是的，他从小就对我不好。就像雪魄说的我们八字相克，见面就大闹，彼此都带给对方无尽的责罚。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并不愿意这样的他改变，那样无拘无束的甄致平是我谨小慎微的生活下，唯一的神采飞扬，带给我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