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工业报道

别看眼前只是一个甘泉镇，平日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村里若有人有急事徒步赶来，得花上一个多小时。那时候在农村，自行车尚未普及，一个屯子也就大概有个十辆八辆。

想坐马车？那也得赶巧，得是生产队有去甘泉镇办事且能拉人的马车才行。要说人们常来甘泉镇，还得追溯到前几年，那时甘泉镇里开万人批斗大会，来的次数倒是挺多的。

李立军迈着大步走向镇工业大门，门旁两侧分别飘扬着五星红旗和五彩旗。在门卫处，他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大爷，那张布满核桃纹的脸，写满了岁月沧桑，看上去仿佛总也洗不干净，也许是长时间在外面站岗，沾染的尘土久以所致。

大爷头戴一顶泛白的微蓝的帽子，上身穿着蓝布中山装，衣服口袋看着不太协调，仔细一瞧，原来是用手针缝补过的。他手上拿着一个旱烟袋，烟袋杆上系着烟口袋和几把钥匙。

李立军满脸笑容，礼貌地问道：“这位大爷您好，去工业办公室应该进哪个门呀？”

大爷伸出手指了指，说道：“那个门进去，看门口上的牌子就知道了。”

李立军和王慧英顺着大爷所指的方向走进走廊，抬头望去，第一个是值班室，第二个是办公室，第三个是会计室，第四个是会议室。

走廊两边的墙上贴着几张白纸，上面写着的规章制度格外醒目。

李立军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用手指敲了敲，门里传来一声干脆的“进”。

李立军率先一步迈进屋，王慧英紧随其后。靠窗户办公桌左边坐着的人说道：“坐吧，等一会儿。”

此人声音尖细，一对肿眼泡的眼睛，还有明显的下眼袋，地包天的嘴，难怪发出这般独特的声音。

听人传言，这人文化水平颇高，算盘打得精，工作也利落，只是头脑过于灵活，平日里有些谨小慎微，还带着些虚情假意的坏毛病。

李立军环视屋内，只见办公桌右边也坐着一个人，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报纸。那人穿着一件褪色泛白的绿色军上衣，留着乌黑的寸头，在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锃亮，宽宽的两条重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薄不厚的嘴唇里藏着整齐的牙齿。

靠左边的一排木制板凳上，坐着两个年轻男孩，右边一排木凳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李立军坐在了左边，王慧英则坐到了右边。

王慧英刚一坐下，就一把抓住凳子上女孩的手，惊喜地说：“是你呀？不认识我了？”

女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哦！是你啊，这不是王二姐吗！”咱们可有一年多没见了，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王慧英咯咯笑道：“你好认，招牌娃娃脸。”

正说着，传来敲门声，肿眼泡的人喊道：“进来！”

只见进来一位美女，上身穿着一件当时极为流行的军用绿上衣，下身是天蓝色的的确良裤子。她有着一张鹅蛋脸，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微红的嘴唇，两侧的小酒窝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甜美，垂在耳背侧直至肩下的两个麻花辫，凸显出她的干练气质。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感叹：这人真漂亮，那种美极具吸引力，仿佛带有攻击性。

左边一排的三个男人目光同时落在了这女人身上。

“坐。”还是左边那人说道：“宋主任，人都到齐了，您说吧。”

宋主任抬起头，朝这边瞅了瞅，说道：“我是咱们工业的副主任，姓宋，宋善录。”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对面，“他是咱们工业的会计，车太仁，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咱们工业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特意招收了你们这批新青年，目的是为咱们这儿增添新鲜血液。你们即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建设社会主义，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你们要在自已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要向雷锋同志学习，发扬甘当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的精神，学习张思德，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紧跟时代的步伐，是咱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我的话讲完了。”

这一番话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充分展现出这个人的领导能力和办事风格。李立军在听宋主任讲话时，目光也时不时落在车会计身上，看到车会计的手一直放在胸前，等到宋主任讲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带头鼓起掌来，其余几个人也跟着鼓起掌来，虽说掌声不太整齐，但也让屋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宋主任面带微笑说道：“车会计，把他们重新登记一下，你们被分到哪个车间，车会计会给你们讲，我在公社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宋主任一起身，车会计立马抓住时机，用右手向大伙示意鼓掌，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于是纷纷起身鼓掌，这回掌声整齐了许多，送走了宋主任。

车会计开始登记，说道：

从现在起，你们都是咱们工业的工人了，要严格遵守工业的规章制度，不准迟到早退。在本屯住的倒好说，吃住问题好解决。外地的如果能在亲戚家吃住那更好，要是没有亲戚，咱们工业这边有食堂，也有大炕。

另外我再说一下，李立军，你的工作岗位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你是制曲子的，需要在曲房里住，负责晚间的温度，所以你晚上不能离开。就这些了，你们明天在家准备一下，明天准时来上班。散了吧。”

六个年轻人走出办公室，站在一起相互认识了一番，随后便各自分开了。

李立军问王慧英：“回家吗？”

王慧英微笑着说：“我和家里说好了，在我舅舅家住，我就不回去了。”

李立军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一个人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心想离天黑还早着呢，便决定去街上转转，于是走向了供销社。进了门，他心里琢磨着往哪个方向去，供销社里有棉布组、食品组、农杂组、餐具组、烟酒组、学生用品、儿童玩具、水果组等等。

李立军眼前一亮，啊！这背影不是刚才那个胡秀文吗？李立军忙走向胡秀文身边，还故意使鞋底有“擦擦”的摩擦声，胡秀文转过脸。

李立军故作惊讶地说：“啊！是你呀”。

“是你，也来逛供销社？”胡秀文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立军说。

李立军看秀文说话不太自然，便随口答应着：“是，回家还早，过来溜达溜达”。

供销社门口又进来一人，直奔胡秀文来，还招呼着：“秀文姐，在这儿”，挥着手像个孩子来到跟前。

“风风火火的，想干啥？”秀文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个大人样”。

“你叫邹勤，对吧？”

立军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像个瓷娃娃，扑闪扑闪的眼睫毛，挺讨人喜欢的。

“是的，和你们屯的王慧英，我们还有亲戚呢，她的舅舅是我的姑父呢。”

在农村，这种复杂的亲属关系屡见不鲜。

“你说的是食品车间的佟师傅，哦，这佟师傅我认识，他去我们屯的时候，我见过。”立军肯定地说。

李立军又用手指着邹勤说：“你叫她姐姐，我刚才也注意到了，登记的时候她报的是五一年出生，这么说我也得叫一声胡秀文姐。”

李立军用诧异的眼光望着胡秀文，“真不敢相信啊！”

胡秀文拍了拍邹勤的肩膀说：“这个小妹妹是当定了，听声音奶声奶气的，看脸的长相就是个小学生。”

邹勤用手轻捅了一下秀文说：“我刚才看到了你家大娘了，她在粮管所买粮食呢，你要不要去帮着拿一拿。”

“不好意思哈，我们先走了。”秀文一脸笑容，委婉地说。

立军也是没有什么好买的，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便随着走出供销社。

望着胡秀文和邹勤远去的背影，愣愣地发了好一阵子呆。

无精打采地走出甘泉镇，后面有人在喊：“嗨！等一会儿。”

“你不是要住下吗？”

“我把我的东西放到我舅妈家，一看就是舅妈一人在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就跑回来了。一路和你说说话，挺有意思的。”

慧英心里在想，自从立军救了自已，到今天的唠嗑，好像有点放不下了呢。

立军看着慧英走得急，有点气喘吁吁。

心中泛起一种涌动，自已长这么大，还没有遇见一个女孩，这样对待自已，有意无意地这样表达，自已该怎么回馈呢？

两人走出有一里多路，后面传来“哒哒哒哒”，马蹄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清脆而响亮，宛如鼓点一般，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和坚定。

立军和慧英站在路旁回头望去，见赶车的老板子徐财举起手中的鞭子，甩了一个大圈，猛的一回手发出一个“啪”的清脆悦耳的响声。

“驭”，徐财发出的声音，车马停住了。

“上车吧，这边来，有地方。”车上坐着的人招呼着，谦让着。

车上装载着种子，再加上人挺重的，压得车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声音仿佛一首独特的交响乐。“嘎吱吱”，是车轴转动时发出的沉重呻吟，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辘辘”的声响，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马具晃动声，交织成一曲富有动感的旋律。这声音在寂静的道路上回荡，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老板子徐财向大伙说：“这马通人性，每次回家的路上走得就是快。”

进了村庄，立军和慧英相约明天早早地去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