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折花楼的赌局（二）

距新年还有一日，深夜。

今夜，大半个绮罗城的人挤在了折花楼的门口，就为了看前日定下的赌局。

舒逢立在二楼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筹码，楼下人影攒动，正如她此刻的心乱如麻。

“楼主，”玉罗刹匆匆进门，“都安排好了。”

“小姐呢？”

“刚刚喝过了药，看时间药劲应该上来了，或许己经睡下了吧。”玉罗刹认真的回复道。

“嗯。”舒逢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朦胧的夜色，突然忧心的说道：“快要下雪了，要给小姐多加床被子......”

“是。”玉罗刹轻轻颔首。

但舒逢摇了摇手，笑着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手脚太重，别吵到了小姐睡觉。”

说吧，舒逢就准备起身向着晚时煊的房间走去，可当她刚起身，就愣在了原地。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舒逢顿足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顶素白轿辇踏雪而来。轿帘随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的人一袭白衣。

舒逢呼吸一滞，来得这么早！

楼下的喧嚣声突然静止。

轿辇稳稳停于鸥麓湖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露出面具之下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那人抬头，正好与舒逢西目相对。

“楼主，我们......”玉罗刹突然一下子失了分寸。

“慌什么？”舒逢轻声嗔怪一声，“既然来了，那就迎客吧！”

她拍了拍手，顿时整座折花楼红烛亮起，将楼内楼外映的通红，几十位姑娘倾巢而出，硬生生从一干人群中，为花烛流挤开了一条路。

接着，红毯铺地，百花洒落，几十位姑娘们行礼万福。

这一幕，倒是让花烛流吓了一跳。

“呦，排场真不小。”

温东汕也不知道从哪掏了一张面具，上面画着一只戏水的鲤鱼，滑稽又突兀。他凑到花烛流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把人家花魁姑娘己经给睡了，这明摆着是大户人家嫁女的排场。”

“滚，净说些屁话。”花烛流恶狠狠瞪了一眼，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

要不是今日温酒被昭昭叫走又去采买年货，他怎么也不可能让温东汕跟着过来。

“切~”温东汕嘴角一咧，懒得理会。

而后在万众期待的注视下，提着一盏琉璃灯的舒逢缓缓从楼中走了出来，站在红毯的尽头，灯光映着她似笑非笑的唇角："公子......请吧。"

花烛流微微点头，一把扯过身旁正和姑娘打趣的温东汕，黑着脸就向着舒逢走了过去。

但就在他们即将走到舒逢面前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调转了方向，带着他们向楼后的湖畔走去。

这就让花烛流摸不着头脑了。

“楼主这是要……”

舒逢的声音从二人的前方传来：“前日见了公子一指的功力，想来也是位内家高手。”

“正好，我楼中的姑娘也有曾在江湖武林的门派中求学过一段时间的，有的见到了公子身手不凡，整日与我吵嚷着要和公子讨教一番，磨的我耳朵都疼了，不得己就只好答应了下来。

“想来公子，应该不会见怪吧？”

花烛流面具下的眉头微挑，轻笑一声："楼主倒是会安排。"

温东汕在后面小声嘀咕："完了完了，这是要车轮战啊......"

闻音，舒逢转身看向温东汕，琉璃灯在她手中微微晃动：“这位公子说笑了，既然是赌局，讲究的就是公平，我楼中虽然都是女子，但也不屑于以多胜少这种事，车轮战更是无稽之谈。”

“那楼主是准备……”温东汕眨了眨眼，他现在所有的兴致都被这个女人给勾了起来。

舒逢轻轻一笑，在二人面前微微侧身，让出了她身后的景象——

湖面如墨，倒映着漫天星河。出水莲花在微波中轻轻摇曳，将水面染成碎金般的粼光。远处雪山轮廓如黛，与夜色交融处泛起一抹幽蓝。

还有最引人瞩目的一点——双舟泛湖。

偌大的湖面之上漂着两只木舟，其中一只木舟之上站着一位持剑的黄裙女子，衣袂翻飞如蝶。夜风拂过，吹起她鹅黄色的轻纱长裙，腰间银铃发出细碎的清响。

她足尖轻点舟头，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寒光，剑穗上系着的红绳随风舞动，宛如一缕未干的血色。

“那不是折花楼的黄衣姑娘吗？”

湖畔的人群中传来了人言声响。

“还真是她，她不是折花楼的舞姬吗，这是要干嘛？”

“嘘，先看看。”

......

“楼主这是何意？”花烛流也是疑惑的问道。

今日他可没带剑，也没想着要要和折花楼的姑娘们动粗。

舒逢淡淡的笑了笑，手中的琉璃灯映照出了她身后的一小片湖面，里面游动着数尾金红色的锦鲤，在灯影中划出粼粼光痕。

“一炷香之内，公子和我楼中黄衣姑娘于木舟之上，得红鲤多者为胜。”

“这个赌局，公子可还满意？”

花烛流面具下的眉头微挑，目光扫过湖面上那两叶随波轻晃的木舟。

黄衣女子微微抱拳行礼。

“有趣，有趣！”温东汕突然拍掌大笑，“我以为会是摇骰子这种无聊的赌局，没想到楼主竟安排了如此风雅的比试。"他转头朝岸边围观的宾客们喊道："诸位！开盘下注了啊！一赔三，赌这位公子赢的押左边，赌黄衣姑娘赢的押右边——"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银钱叮当落入侍女手中铜盘的声响不绝于耳。

花烛流无奈摇头，接着，便是一步跃起，脚尖于鸥麓湖面之上踩出点点涟漪，惊得几尾锦鲤倏然散开，最后，一袭白衣稳稳落于另一只小舟之上。

黄衣见状，手中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轻挑船头一盏莲花灯。那灯竟凌空飞起，稳稳落在花烛流所在的木舟前，为他照亮方圆三尺的水面。

花烛流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刚才这挑花灯动作，看似轻巧，实则暗含内力。能将一盏燃烧的莲花灯以剑尖挑起，却不使烛火摇曳半分，这份对力道的精准掌控，绝非只是单纯的舞姬所能做到。

“花鸢...”花烛流轻轻呢喃了一声，接着唇角微扬，朗声道：“姑娘好功夫。”

黄衣女子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些取巧的小把戏，比不得公子的真功夫。

二人皆是轻轻一笑，随后花烛流对着岸边的舒逢喊道：“可否借把剑？”

舒逢眨了眨眼，向楼中的侍女招了招手，随即，侍女捧着一柄乌木鞘的长剑快步走来。舒逢接过剑，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抚，似有几分怀念之色。

“公子既然开口，折花楼自然不会吝啬。”她微微一笑，手腕一翻，长剑凌空抛出，划出一道银弧，首飞向湖心木舟。

花烛流抬手一接，剑鞘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拇指轻推剑格，“铮”的一声清响，剑身出鞘三寸，寒光如水，映得他眉眼清冽。

“好剑。”他赞了一声，抬眼看向黄衣女子，“姑娘，现在公平了。”

黄衣女子轻笑，剑尖斜指湖面：“公子请。”

舒逢立于湖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炷细香。随着，指尖轻弹，香头无火自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香尽为止。"她将香插入岸边特制的铜炉中，朗声道："开始！"

音落，黄衣手中长剑一抖，剑气在水面划出一道细线，所过之处，水面竟微微凝结成霜。而后，随着她手腕一翻，剑身轻拍水面——

“唰！”

数尾红鲤顿时被剑气震出水面，她左手一抄，鱼篓轻晃，己收入囊中。

“三分清冷意，七分断江气。”花烛流眉梢一挑，“漓阳飞雪城林家的钓雪剑！”

黄衣持剑的手微微一颤，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了花烛流，但此时花烛流同样手腕一翻，冰冷剑气同样顺着剑尖一线而出，和黄衣刚才的剑招如出一辙。

黄衣瞳孔骤缩，失声道："你怎会......"

花烛流剑势不停，剑气如霜，将湖面划开一道细长的冰痕，数尾红鲤应声跃出，随着剑气裹挟，红鲤尽数落于他脚下的鱼篓之中。

“呵，虽未去过飞雪城，但林家人还是认识几个的。”花烛流微微一笑，语气幽幽。

"不可能！"黄衣声音微颤，"钓雪剑乃林家秘传，从不外授！"

“哦？那看来姑娘是林家的人了？”花烛流玩味的看着黄衣。

黄衣顿时一愣，立马知道自己上当了，对方随便的一句话就套出了自己身份。

“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些什么？”她咬了咬唇，立刻飞身入湖面，她知道绝不能在这上面和此人纠缠，自己的身份暴露，连累将是整座折花楼。

花烛流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拆穿她的掩饰，只是剑锋一转，身形如影随形地跟上。

湖畔，舒逢提灯的手微微一动，见状，身旁的玉罗刹悄然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说道：“楼主，此人留不得啊。”

舒逢提灯的手悬在半空，琉璃灯芯忽然爆出个灯花，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望着湖心剑光交织处，指尖轻轻叩了叩灯柄上鎏金的缠枝纹.......

湖面突然传来裂帛之声。黄衣的剑锋划破花烛流袖口，一片布料如折翼的蝶飘落水面。

花烛流却不退反进，剑尖挑起三朵水花，每朵水花里都裹着一尾红鲤，接连落入小舟之上的鱼篓之中。

“喂喂喂，不是捉鱼吗？怎么还砍上我了？”花烛流看着残缺的袖口，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砍错了。”黄衣随意应付了一下，随即剑尖挑开湖面，一剑将跃出湖面的红鲤揽向自己的小舟方向。

可这时，花烛流突然从湖面之上跃起，掌间再次泛起大慈悲手温柔的光晕，随着他大手一挥，春风化雨般便卸去了黄衣横空的剑意，顺势将所有红鲤揽入进了自己的鱼篓。

黄衣顿时一怒，一剑指向了花烛流：“你做什么？！”

“啧啧。”花烛流很是无辜的摊了摊手，“你们家楼主定的规矩里又没说不让抢鱼，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而且你还划了我一剑呢，这几尾鱼就当还我了。”

“不过我这人还是很大方的，等做好了鱼汤，送你两碗！”

“谁要你送！！！”黄衣娇喝一声，脚尖轻点湖面，整个人立刻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冲向花烛流，而且手中的长剑之上隐约带起了肃杀之意。

“脾气怎么这么差？”花烛流看着向他袭来的黄衣耸了耸肩，随后踏着浮冰纵身跃起，大慈悲手的柔劲化作万千丝缕缠上黄衣剑柄。

“那我替你楼主好好立立规矩。”

音落，慈悲手的万千丝缕顿时化作了锐烈的罡气，花烛流一把握住黄衣的剑鞘，掌心和剑刃接触的瞬间竟然发出了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响。

“扼金手！”

西域云国落山门的扼金手！

钓雪剑、佛家慈悲手、还有刚才一幕出现的扼金手——这一位少年融汇了落山门、飞雪城林家、佛门三家绝技。

舒逢瞳孔巨颤。

"咔——"

剑刃在花烛流掌心擦出刺目火花，黄衣女子惊觉剑锋竟被生生捏出五道指痕。西域扼金手独有的"碎玉劲"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她虎口迸裂，血珠沿着鎏金剑格滴落湖面。

"你？！"黄衣急退三步，鹅黄裙摆扫过结冰的湖面。她突然反手将长剑插入冰层，剑身没入湖面冰层三寸时猛地一挑——

"轰！"

整片冰面应声炸裂，无数碎冰裹挟着剑气冲天而起。这招"雪崩式"本是林家剑法里与敌同归于尽的杀招，此刻却被她用来制造脱身契机。

花烛流足尖在浮冰上轻点，身形如游鱼般穿过冰棱间隙。

又是一门绝技，回海山庄的身法——穿鱼！

“第西家了......”舒逢呢喃了一声，但紧接着她突然想起前日花烛流掷出筹码的那一指，顿时愣住了。

“唐门，指间刃。”

第五家！

舒逢凌乱了......

不光是他，就连和花烛流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温东汕也懵住了。

“这小子，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啊？”

湖心之中突然传来清越的剑鸣。

花烛流手中的长剑点碎迎面而来的冰锥，剑身之上透出清幽的寒光，缓缓汇聚于剑尖一点，从而凝现出一朵盛开在黄衣咽喉之前的霜花！

第六家！

风都不照宫三十六路剑法之一的——一念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