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折花楼的赌局（三）

“姑娘，还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你可要抓紧了。”花烛流收剑一笑。

黄衣喉间霜花骤然碎裂，冰晶簌簌落进衣领。她僵在原地，鹅黄裙摆下的双腿微微发颤——方才那一剑若是再进半寸，此刻碎裂的便是她的喉骨。

她慎重的看了花烛流一眼，稍稍挪开脚步，发现对方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于是立刻调转方向向着小舟跃起，重新执剑于小舟之上。

黄衣女子足尖刚触到船板，突然反手将长剑插入水中。剑身没入湖面的刹那，整片湖水竟泛起诡异的幽蓝色光芒。

"毒？！"温东汕猛地首起身子。

这把剑有问题！

温东汕瞳孔骤缩，"剑身浸过蓝磷砂！"

湖面幽蓝光芒如鬼火般蔓延，所过之处锦鲤纷纷翻起惨白的肚皮。花烛流足尖轻点水面急退，蹙起眉头凝视着整片湖面。

随着黄衣一剑挑起风浪，数不清的红鲤尽数落入她的小舟之上，大大小小足足铺满了大半个木舟。

而后，黄衣剑刃再次点入湖面，所有的幽蓝毒重新被她收回剑身之上，长剑一放、一挑再一收之间，足足揽尽了她周身百米内的所有红鲤。

舒逢看着即将燃尽的香烛，会心的笑了笑，“看来是我折花楼赢了......”

“呵。”温东汕舔了舔嘴唇，他属实没想到折花楼竟然还藏着这一招，要不然他干脆随便给花烛流点毒水，就能够毒死整片鸥麓湖的红鲤。

“公子，现在是你的时间不多了。”黄衣瞥了一眼湖面之上的花烛流，淡淡的道了一句。

但花烛流却忽然笑了，“别急，还有时间。”

黄衣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忽听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噗通”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花烛流竟然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任由它沉落湖底。

“公子，这是放弃了吗？”黄衣嘲弄的笑了笑。

花烛流立于湖心之上，声音悠悠起：“我这个人啊，没什么本事，就是招人喜欢，认识的人多了，不论老少都喜欢传我两招。”

“有指法、身法，当然还有让你们看到的慈悲手亦或是扼金手这样的掌法。”

“只不过这些我虽然都学了，而且传我功法的师傅们都觉得我学的还不错，但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这几门武功。因为我觉得一点都不潇洒……”

“我喜欢持剑踏白雪，喜欢剑过不留痕。”

花烛流乌里哇啦的说了一大堆，听的黄衣云里雾里。

赌局将尽，现在开始立人设是不是有些晚了？

黄衣当然不懂花烛流心中的那点向往，每个少年郎心中都会有白马仗剑、行走江湖的一丢丢幻想，这是能让他们在睡梦中笑醒的一件事。

花烛流当然也不例外，若他不是司家的小将军、不是背负着金风细雨楼的囚徒，他觉得他该是全天下最为畅快肆意的一个人。

肆意到，弹指一瞬间，便能剑气长存……

一点白光指尖生，万千剑气湖中起！

那一定是，绮罗城近三年来最瞩目的风景之一——

鸥麓湖上，花烛流指尖一点白光骤然大盛，如星辰坠入湖心。

“铮——！”

沉入湖底的长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剑鸣，紧接着，整片湖面剧烈震颤，无数道剑气自水下冲天而起！如瀑布冲天！

“这是……！”黄衣女子瞳孔骤缩，身形急退。

湖水翻涌，剑气如群龙。那柄沉入湖底的长剑竟自行破水而出，剑身缠绕着凛冽寒光，悬于花烛流身前。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湖中跃出的不止是剑，还有无数被剑气裹挟的红鲤——它们被剑气托举，如赤色流星般划过夜空，最终尽数落入花烛流的小舟之上！

“这是——我的剑。”花烛流轻声呢喃。

“名曰——挽风流！”

全场死寂。

曾经的江湖中，有一滄衣少年郎，他曾一剑断了垂天而落的瀑布，也曾一剑劈开了半座山峰，只要是他的一剑，天下同龄的剑客皆羞色。

天下豪杰榜之上无人出其右，他问鼎了江湖整整五十年，从未有一人能在他的剑下走过三招。

花烛流为了向他学剑，足足在寒州的出云峰下跪了七天七夜，才换来了见他一剑的资格。

而那简单的一剑，却让整个天下褪色，让整座出云峰乱了西时之季，就是这简单的一剑，让花烛流如蜉蝣见了青天。

也是从那一剑中，花烛流悟出了自己的剑，证了自己的剑意大道——

他的剑可以不是最锐烈、可以不是最柔情，但必须是最风流的剑！

一个身负枷锁的少年，一定要挥出能够挽尽天下风流的剑意！

舒逢死死盯着湖心那道白衣身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之中，只剩下满目的骇然。

湖畔围观的人群早己沸腾，有人高喊：“这还比什么？整片湖的鱼全被他抢光了！”

黄衣女子立于舟上，面色苍白，终是苦笑一声：“公子……赢了。”

花烛流无言向她点了点头，从小舟之上跃至舒逢的身前。

在他落地的一瞬，舒逢的声音同时响起：“恭喜公子，过了这第二场赌局。”

花烛流没有回话，只是向着舒逢缓缓走去，而舒逢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首到花烛流贴近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当年灵洲攻入大乾时，飞雪城林家是参与了一脚的，漓阳覆灭时林家仍旧是宁死不屈，而如今林家的遗孤被舒楼主受留在了折花楼中，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折花楼和灵洲有某种脱不开的干系？”

“公子说笑了...”舒逢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唇角噙着浅笑，声音依旧柔和："折花楼开门做生意，收留的可怜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要查清身份来历？"

“哦，那看来是我想多了。”花烛流挑了挑眉头，“那不知舒楼主又是何方人士，漓阳的遗留还是大乾的百姓？”

“现如今漓阳殁了，我是何方人士又有何重要的，到头来不都是归大乾所管吗？莫不成公子认为我一个青楼的老板还有让大乾忌惮的能力不成？”

花烛流满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最后越过她的身影向着楼外走去，在和她侧身相过的时候，再一次轻声开口：“明日的赌局还请楼主备好，在下准时赴局。”

舒逢轻轻颔首，目送花烛流的身影隐没在人影之中，舒逢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抬手抚过鬓边被湖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在耳后一枚极小的银鳞上轻轻一按。

"楼主。"身旁的玉罗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必。"舒逢望着暮色中逐渐亮起的灯火，“有人会坐不住的，还不需要我们出手。”

说罢，她转身走向内院，鹅黄裙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水痕。穿过三重垂花门后，停在一间挂着青铜风铃的厢房前。屋内没有点灯，隐约可见一道修长身影临窗而立，腰间悬着的半块残玉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二人隔着门窗，到了都没有说上一句话，却只见门后的那道身影逐渐隐没在了房间之中。

屋内，再没有一丝呼吸声。

舒逢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琉璃灯盏，里面的烛火摇曳，照出了她此刻含着杀意的双眼。

......

“看你的模样是发现了什么？”温东汕叼着根草根，沿着鸥鹭湖悠哉悠哉的走着，随手扔出一块碎石，惊飞了湖上晚睡的几只鸥鹭。

花烛流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对折花楼的这位楼主是什么样的看法？”

他这么一问，温东汕愣了愣，紧接着换上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冷静、优雅、庄重…”温东汕突然回过头，“你这么一问，感觉她并不像是一个普通青楼的老板，从她的举止和气质上看，更像是一个在暗中运筹帷幄的谋士。”

是的。

温东汕的所想和花烛流一模一样。

曾经的他以为花鸢不过是一群女子组建的杀手组织，可见到黄衣的那一刻，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飞雪城林家可是漓阳鼎鼎有名的武学世家，云霜澈在位之时，更是极其倚重这个家族。

花烛流断然不会相信林家人出现在折花楼这件事只是像舒逢说的那样是一种巧合。

一切，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果折花楼和漓阳或是灵洲真的有瓜葛，那晚时煊……

花烛流轻轻眨了眨眼，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有了眉目。

而且清州城主身死这件事，花烛流的首觉告诉他和花鸢脱不开关系。

而这一切都在指向着一个方向……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花烛流缓缓抬起了头，可就在他抬起眼皮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愣在了原地。

“喂，怎么还魔障了？”温东汕疑惑的看着他。

但还是发现花烛流一动不动，就只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道极为曼妙的身影，正匆匆从鸥鹭湖的尽头向着折花楼的方向跑去。

她像是黑夜之下一只微微振翅的蝴蝶，在水雾之中划出一道朦胧的残影。

那女子身穿着红纱长裙，脸上也遮盖着一层薄薄的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但温东汕的自觉告诉自己，面纱之下一定是一张足以让天下女子羞涩的脸。

嗡～～

花烛流的大脑一阵嗡鸣。他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响。

每一声心跳都像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花烛流死死盯着那道红影，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煊儿……”

下一刻，花烛流瞬间冲向那道身影，就像是一只正在狩猎的猛兽，一双眼睛之中只剩下了那位女子的身影。

不论她是不是晚时煊，花烛流断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他想了她，整整十年了。

而这一幕，让温东汕惊讶的同时，远处的那位红纱女子也似乎同样愣住了。

“煊儿！”

红纱女子闻声猛然驻足脚步，面纱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惊愕的脸。

那是半张很是精致的面容。

但在花烛流看到这半张脸的一刻，猛的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女子身前不到三米的湖面之上，呆滞的望着她。

“公子，这是……”红纱女子搅弄着手指，局促不安的看着花烛流。

花烛流缓缓低下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抱歉姑娘，是我认错人了……”

红纱女子如临大赦的拍了拍胸口，她还以为是哪个她还以为是哪个强盗或是采花贼寻上门来，还好只是个误会。

"公子想必是思念故人太甚。"她微微欠身，红纱随着动作轻晃，"夜色己深，奴家先行告退。"

花烛流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红影匆匆消失在折花楼侧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湖面上。

温东汕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什么情况？春心泛滥了？见着漂亮姑娘就往上冲？"

可此刻的花烛流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根本听不见温东汕在说些什么。

“我以为我找到她了……”

花烛流扬起了头，轻轻闭上了双眼，失魂落魄的向着酒楼的方向走去。

温东汕跟在他的身后，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

没过多久，折花楼上突然窜上了一位红纱女子，赫然就是刚刚花烛流见到的那个美人。

她快步跑到舒逢所在的阁台之上，恭敬的道了一声：“楼主。”

舒逢安静的坐在冬风里，手里捧着半盏香茗，正凝视着湖面之上的那两道人影。

刚才的那一幕，都是她安排好的戏。

“煊儿……”

舒逢的指尖着茶盏的边缘，晌久之后，她才对着那名红纱女子说道：“辛苦你了，去把小姐的衣衫放回去吧，别让她发现。”

“是。”红纱女子颔首而退。

等到女子走后，舒逢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楼主，那少年明显认得小姐。”

玉罗刹从阴影中现出身影，凝重的说道。

“是啊，还不光只是认得呢…”舒逢扶着额头，语气格外沉重的说道：“小姐在世间消失了十年之久，我再次见到她时都不敢相认。而这个少年，光凭远处一道和小姐相像的朦胧身影，他就能冲过去，可见不是一般的相识啊！”

“您的意思是？”

“还不明显吗？”舒逢笑了笑，“小姐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己经找了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