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折花楼的赌局（六）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绮罗城又想要干些什么？”段啸看着一剑挥出寒芒，又一次斩断女鬼的花烛流，特意压低喉咙说道。

花烛流无奈摇首，随后一剑束天起，抖搂出清骨怨剑身之上的三分寒气，尽数冻结向他涌来的火蝶。

冰晶洒落的瞬间，他对上了段啸凝重的目光。

“说过了，我来这就是为了见见这花魁姑娘。”

“别装了，你这样的少年，什么样的姑娘找不见，偏偏来这折花楼找一个青楼女子。”段啸飞身而起，一手掰断身前女鬼的咽喉，顺势一脚踢飞出去，丝毫没有给她化蝶的时间。

“我儿子身死，还有昨日城北小巷中发生的命案，和你有没有关系？”段啸质问道。

花烛流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我杀你儿子作甚，还有你说的小巷命案，我听都没听说过，胡乱往无辜的人身上栽赃陷害，这就是你断案的手段？”

“告诉你，我对你没兴趣，怪就怪你城防营今日非要拦我，自己招来的祸事，别想扣在我的头上。”

说到这，段啸突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做绮罗城城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背景显赫的世家门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匪患，各种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他通通都打过照面。

但若说真要是有什么让他觉得感到心悸的，无非就是两种人——

第一种，便是来自乾京故意找他麻烦的人，这种人的背后往往有姓“君”的指使，君浾明也好、君世离也罢，都是他不想惹的人，因为沾上他们太过危险。

而第二种，便更是如附骨之疽一般，日夜盘旋在他心头之上的......

漓阳遗留！

漓阳灭国七年，却始终不得平静，而之所以君麟倾会任命自己为绮罗城的城主，无非是看中了自己狠厉的手段，他需要一把可以抵在漓阳遗留咽喉上的刀，哪怕这柄刀锋利到会让大乾的百姓受伤，也无所谓。

只要能让他君麟倾满意就好。

所以，任职绮罗城城主七年时间中，他段啸用了无数种极端的手段，让绮罗城中所有人都对他望而生畏，只有在强压之下，百姓的奴性才会暴露的淋漓尽致，这也是君麟倾最想要看到的一幕！

不过现在来看，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属于二者其中的任何一种人，这就让段啸稍稍放下心来。

“小子，今日的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给你个忠告，以后千万不要招惹到我，否则绮罗城的牢狱里不介意多一具死尸。”

花烛流闻言轻笑一声，剑尖轻挑，将最后一缕寒气震散。他慢条斯理地挽了个剑花，清骨怨归鞘时发出"铮"的一声清鸣。

“那可不一定啊，我想在绮罗城做的事，怎么都绕不开段城主，过了今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段啸冷淡的看着花烛流，一掌泄出内劲，整柄刀锋突然红光暴涨，拦腰斩向花烛流。

看着那道光岚，花烛流只是一个翻身便轻巧躲过，只不过他身后冲他而来几只女鬼，就没这么好的下场了。

“下次，斩的就是你了。”段啸威胁道。

花烛流看着漫天洒落的纸钱，幻化成万千飞舞的火蝶，无语的摇了摇头，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纸钱散落的一刹那，舒逢的声音再次从楼中响起：“二位，时间不多了，若是还没找到楔子，恐怕今夜我的花魁姑娘就要独守空房了......”

舒逢翘腿坐在三楼的阁台之上，透过红纱帐她能够隐约的看见楼下二人上蹿下跳的身形，在她身边还坐着一位怀抱着琵琶的赤衣女子，这位女子身材姣好、面容也很是清秀，却唯独那双眼睛混白一片，里面没有任何的光影。

“赤衣...”舒逢悄然开口。

“再加一把火候，就在楼中杀了那个少年，段啸应该也很愿意见到这个结果。”

“等那个少年死后，在找机会将楔子暴露在段啸的眼皮底下，还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何乐不为呢？”

赤衣闻音，微微颔首。

手覆琵琶弦，五指骤然收紧。

"铮——"

一道裂帛之音炸响，整座折花楼的烛火同时暗了一瞬。

花烛流身形猛然一顿，只觉耳中嗡鸣，气血翻涌，每一声琵琶音都如刀锋般刺入经脉。

但段啸却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花烛流咧嘴冷笑，看来这声琵琶音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段啸也是一脸疑惑，刚才那声琵琶吟他听的也是极为清楚，但除了心神微微一震之外再无任何不适，反倒是花烛流的表现在他看来有些过于的夸张了。

正在他疑神之际，红纱帐之后突然冲出十二只脖颈间套着铁链的狰狞女鬼，一股脑全部向着花烛流冲了过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竟与琵琶声形成诡异共鸣。花烛流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手中清骨怨险些脱手。

他强忍经脉剧痛，剑尖轻颤，划出一道寒芒。为首女鬼的铁链突然断裂，但瞬间又被接起，短暂的时间中，花烛流猛地发现女鬼的脖颈间露出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

“内劲化丝！”

花烛流眉头一皱，并非是因为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武功秘技，凡是到了炼体境的人，基本上都能用出来。

但！

千丝万缕，可就不一样了！

花烛流阴沉着脸缓缓抬头，整座折花楼的红纱帐上，不知何时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这些丝线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大厅笼罩其中。

“千丝引...”花烛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南烬，牵丝门！

下一刻，那十二只女鬼突然齐齐发出凄厉的尖啸，扭动着诡异的姿势再次向着花烛流冲了过来。

花烛流足尖点地，青砖应声碎裂。清骨怨剑身骤然亮起幽光，借着前冲之势将剑锋刺入青砖缝隙——

”咔啦啦！“

寒霜以剑尖为圆心炸开蛛网般的冰纹，十二道冰棱破地而起，将女鬼们的铁链尽数钉入地面。冲在最前的三只女鬼收势不及，瞬间被冰棱贯穿胸口。

接着，又是漫天的火蝶飞舞。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凌乱的火蝶挡住了花烛流所有的视线，也封住了花烛流脚下的路线。

"铮——"

裂帛之音再次炸响。

无数响动从折花楼的纱帐之后接连爆起，凌乱飞舞的火蝶之后，花烛流看到了不下百道身影铺天盖地冲着他袭来。

花烛流瞳孔骤然收缩，借着足下冰莲再次踏出七步登仙，一跃至半空之中。

而这一刻，花烛流瞳孔中倒映出漫天火蝶，以及犹若蜂群一样向他涌来的鬼影。

“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花烛流冷笑一声，顺手将清骨怨倒悬剑锋，而后在段啸诧异的注视之下，缓缓松开了手——

“叮——！”

剑尖突然在半空之中点出一道如水波纹的般的涟漪，在那层泛起涟漪的”湖面“之上突然有无数蓝色光点凭空出现，像是点点星河的缩影。

三楼之上的舒逢瞳孔顿时一怔。

又是这一招！

一剑挽风流，万般浩然剑气！

花烛流并指划过悬停的剑脊，清骨怨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尖涟漪骤然扩张成十丈星图，万千蓝光化作游龙般的剑气长河——

接着，便是指尖向上一挑！

剑气如天河倒灌，刹那间，整座折花楼被映照得如同蓝昼，无数剑气自星河图中爆起，如逆天而起一场冰雨。

万千鬼影在剑气狂潮之下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接着幻化成了足以铺满半个折花楼的火蝶巢群，与逆天而上的冰冷剑气，在一线之间相遇。

滋啦、滋啦——！

冰与火的相激，层生出灼热的白气。

三楼之上的赤衣，五指猛地一颤，万千牵魂丝缠绕在她五指之上，但都在这一刻无力垂落，化成袅袅青丝收进了她五指的肌肤之中。

敌不过！

赤衣的眉头紧锁，没有人比她更能感触这场剑雨带来的压迫，此刻的她就像是被一只巨手猛地押进了冰潮之中，窒息、刺骨，生不起一点反抗的想法。

嗡——！

突然，赤衣感到眉间处的一点温润，像是有无尽暖流顺着眉心一点，涌进她全身的经脉。

“赤衣，他必须要死，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舒逢焦灼的语气在她的耳边回响，赤衣没有答话，但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借着舒逢传来的内力，赤衣咬着牙关再一次拨弄琴弦——

嗡——！

一股灼热的气浪从她身上狂泻而出，上半个折花楼顿时犹若火海一般，而下半个折花楼却是刺骨冰潮。

花烛流心神一震，嘴角渗出鲜血，这股压迫和刚才相比简首是小巫见大巫，他若没猜错定是另外有人出手了。

一场赌局此刻彻底演变成了内力的对拼！

段啸站在角落，兴致勃勃的看着双方的较量，现在这一幕己然脱离了赌局的范畴，折花楼的杀意己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这个少年和折花楼之间，有怨。

“铿——！”

那柄幽蓝剑突然爆发出铿鸣声，花烛流一把握住剑格，而就在他握住剑柄的刹那，整座折花楼的烛火突然齐齐暗了三分。幽蓝剑身泛起霜纹，以剑锋为圆心，肉眼可见的寒气正顺着地砖疯狂蔓延。

“咔、咔咔——”

段啸瞳孔骤缩，发现自己蟒纹靴竟被冻在了冰晶之中。整座楼中突然传来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瓷器碎裂的声响。

在这场幻象之中，二人的五感己乱其二，但楼中瓷器碎裂的声音，硬生生将他们的听觉在短暂的时间中拉回到了原本状态。

琵琶的扰心声，刹那间变得模糊不可闻。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而这一次，花烛流指尖轻轻抬起清骨怨的末端，托着它一点一点向上攀升。

从段啸的视角来看，就像是一道冰锥缓缓刺入了漫天火海之中——

冰蓝剑锋如同蘸饱墨汁的狼毫，在赤红天幕上划出蜿蜒的裂痕——那些沸腾的火蝶在接触到剑罡的一瞬凝结成万千冰晶，折射出妖异的蓝白色光芒。

“喀啦啦——”

段啸耳畔炸开冰川崩裂的轰鸣。一地冰层瞬间炸裂，幻化成虚幻的寒意光影，向上接续清骨怨的剑尾。

远远看去，就像是清骨怨束天而起，从而拖拽出来的剑气尾痕。

最可怕的是那股寒意并非静止。冰霜沿着剑气轨迹疯狂增生，眨眼间竟在火海中筑起参差交错的冰棱长城，彻底割裂漫天的火海。

“不可能！”舒逢颤声，一指之下，再次向赤衣的额头，渡入无穷尽的内力。

顿时，赤衣额头青筋暴起如蚯蚓。整座折花楼突然震颤起来，梁柱上的朱漆簌簌剥落，藏在暗处的十八盏青铜火盆同时炸开，化作十八条火蛇扑向那道剑下的身影。

花烛流却在这毁天灭地的热浪中闭上了眼睛。清骨怨突然发出女儿哭泣般的呜咽声，剑锋突然暴长三寸冰芒，对准那十八条破空而来的火蛇猛的一扫——

这抹寒光如同深海中破浪的巨鲸，带着亘古的苍茫与孤寂，将十八条火蛇生生劈成漫天冰屑。

碎冰落地的脆响中，赤衣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无力的向后倒去，重重的摔在己然结满霜花的梁柱之上。

“赤衣……”

舒逢的手指悬在了半空之中，双目中的震惊甚至要溢出瞳孔。

“楼主……是不是快到时间了……”赤衣努力的挣扎起身，嘴上的鲜红将这个可人的妮子，衬托的更加惹人怜惜。

三炷香，即将燃烧殆尽。

舒逢尽力的将嘴角扯开一丝弧度，没有杀掉花烛流，同样也没有让段啸赢下赌局，看似是双方皆输的局面。

舒逢闭上双眼，缓缓靠在了椅背之上，“呵，看来只能继续找机会了……”

可突然，一抹光影在她紧闭的双目之前微微闪过，她猛地睁开双目，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袭白衣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与此同时，那张面具下的双眼微微一颤……

花烛流轻轻侧目，但眼前仍旧是一片虚无，刚刚的那一瞬，他确实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呼吸声，可身处幻境的他并未看到舒逢和赤衣的身影，只能看见桌上……尚未燃尽的烛火！

下一刻，花烛流的双指缓缓靠近那一点幽幽烛光……

“不要！！”舒逢大吼一声。

但，还是晚了一步！

“滋——！”

烛火被他双指掐灭的瞬间，传来一声轻微的灼响，接着，整座折花楼像是褪色了一般，红色光影从楼顶中央的一角缓缓消散。

逐渐露出了，折花楼原本的颜色！

而这一刻，花烛流的双目陡然恢复清明，被扰乱的视觉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看见，一抹红衣靠着梁柱正大口喘着粗气，眼珠浑浊不堪，却透露着恐惧。

他看见，舒逢惊为天人的坐在他的身侧，一只手僵在了半空中，企图拦住自己的手。

于是，他笑了！

“舒楼主，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