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行

月色如稠。红灯之下，花影犹落，隐约有歌起。

随着夜幕，雪夜城人影阑珊，唯有金风细雨楼外人影攒动，车水马龙。

戌时一到，店小二急忙拿起红灯笼跑向大门外，随着红烛燃起，高喝：

“金风细雨楼，迎客！！”

瞬间，楼内华灯亮起，将天地染为绚丽的艳色，这座瑰丽的高楼此刻像是这片黑夜中唯一剩存的光芒。

人群接涌而至，谈笑喧哗声响彻楼宇。

店小二恭敬的站立在通往楼内的小桥之上，接引着人流。

早就梳好妆容的姑娘们，穿梭在人群中拼命的拉拢着自已心仪的客人，所有人都在等着今夜金风细雨楼的重新开业。

花烛流依然端坐在十八楼之上，手里一如既往的拿着青瓷杯，含着笑意看着楼下的盛景。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许久，门扉轻开。

一绝美女子盈盈而入。

“泞兮姐，你怎么来了？”花烛流有些惊讶，连忙起身，挽着女子手臂，扶其坐下。

烟水凝嫣然一笑，如似春风。

“楼外吵闹，睡不踏实，便来找你聊聊天。”

这倒说的花烛流有些歉意，之前烟水凝一直在楼里养心，并不会受到来往客人的打扰，但自从花烛流受伤，烟水凝便放下了养心的日常。

“过几日，便要启程前往清州，楼内的事可都处理好了？”烟水凝问道。

花烛流点点头，继而为烟水凝斟茶。

烟水凝问完之后，姐弟两人一时间竟没有了话题，空气开始有些凝固起来。

花烛流沉默的看着烟水凝，烟水凝却是自顾自的喝着茶。

许久，花烛流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泞兮姐，你不可能这一辈子都活在金风细雨楼里，有些事光逃避是没有用的。”

烟水凝微微一愣，手中的茶杯一时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放下。

“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没有放下？”烟水凝反问。

“你要是放下了，今夜就不会过来找我说话了。”花烛流对烟水凝太了解了，在外人面前她是一位冷若冰霜的仙子，可在至亲人的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嘴硬的女人罢了。

烟水凝无言以对。

“此程去清州，会路过乾京，若你愿意......”

“都行。”

烟水凝打断了花烛流接下来的话，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花烛流尴尬一笑，挠了挠头继续饮茶，不敢再去碰她的霉头。

“哦，对了.....”

“君云升......”

两人本是不想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不约而同地一同开口，气氛果不其然又尴尬了起来。

“你先说！”烟水凝命令道。

听到这个语气，花烛流只好唯唯诺诺的说下去：

“今日去了城主府......”

“你见过君云升了？”

......

烟水凝又一次打断。

花烛流举着茶盏，愣住了。

“继续说！”烟水凝接着命令道。

花烛流忐忑的等了一会儿，确定烟水凝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才接着开口：

“今日去城主府，路过了巷市，见到了一个不错的小玩意，就想着买给泞兮姐，博美人一笑。”

说着，花烛流便拿出了那枚精致的白玉簪，恭敬的送到烟水凝的眼前。

烟水凝低下娥眉，瞥了一眼那枚簪子，眼睛里突然有柔光流转，但在花烛流期待的眼神中，依旧保持着自已刚刚傲娇的模样，伸出玉手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那枚玉簪，不温不养的说了一句：“有心了。”

呀！不好使？.....花烛流有点失望。

今天中午，江漓可不是这个表情，果然烟水逆比江漓难哄......花烛流腹诽。

“泞兮姐，想问我大哥何事？”

烟水凝正在袖子里偷偷着白玉簪，听到花烛流的声音，急忙停了下来，继续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说：“君云升下午派人邀我去了城主府。”

“说了何事？”花烛流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

“说清州之行后，回到雪夜城，做他的城主夫人。”

......

短暂宁静之后。

噗！

花烛流一口水喷了十米，差点没给自已呛死。

“什么？”

烟水凝白了他一眼，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花烛流连忙搬着椅子凑上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我大哥，要你，做他的，城主夫人？”

烟水凝点了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花烛流觉得有些好笑，今天的君云升让他觉得变了一个人，原本一个木讷老实的实在人，上午打起梵龙秘宝的主意，下午又打起了美人的主意，这是要干啥？

而且，这么多年，虽说君云升对烟水凝的爱慕之情，整个金风细雨楼几乎人尽皆知，但也只是暗恋而已，从来都没有被君云升摆到台面上来过，这个见到烟水凝就说不出来话的七尺男儿，今天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表白，不对，这相当于求婚了。

“你怎么说？”

花烛流很清楚，不管他大哥是什么想法，最重要的还是烟水凝的意思。

眼神急迫且热烈，八卦之心犹然而起。

“我拒绝了。”烟水凝幽幽道。

闻言，花烛流暗道可惜，作为和他们二人最为亲近的人，这么多年君云升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不夸张的说，石头上的老树都能被君云升的感情暖开了花，但就是化不掉烟水凝心里的冰。

”是我配不上他。“烟水凝突然说道。

气氛又一次凝固了起来。

“若是你大哥在我的生命里早出现几年，或许我现在就不是你的泞兮姐，而是你的嫂嫂了。”

花烛流张着嘴，哑然，他何尝不知烟水凝话中含意，两人皆有情，只不过其中一人的感情并不在另外的那个人身上。

花烛流还想说些什么，但烟水凝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出行前这几日，好好休息。”烟水凝拉开门扉，回过头柔声道。

“好......”

花烛流木讷的看着烟水凝离去，一时站在原地，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良久之后，无奈摇摇头，嘴角幽幽一笑。

烟水凝背靠在门外的墙边，抚摸着那枚精美的玉簪，眼里含着温柔的欢喜，轻轻抬起头，嫣然一笑，一笑倾城。

......

三日后，天有小雪，微阴。

今日金风细雨楼格外安静，因为有人要走。

花烛流裹了裹自已的纯白毛氅，呼吸已经能在空气里挂霜，今日是雪夜城今年入冬以来第一次下雪，虽说雪不大，但竟显得此刻有略微的凄凉。

温酒也换上了自已宽厚的衣物，从远处看出显得有些臃肿滑稽，不过他一脸认真的喂马，倒也没让人觉得好笑，反而挺心疼。

烟水凝倒还好，只是多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袍，这寒冷的天气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江漓则是换上了一件粉梅色的雪狐棉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淡蓝色的梅花衫，让这个俏丽的女孩看起来格外的素雅。

钱自来这几日和江阳相处的甚好，大手牵着小手站在门外看着他们整理行装，看起来格外的和谐，按花烛流的来说，钱自来这几日体会到了当爹的快乐。

君云升并未来相送，据说江州出现冻灾，昨日已连夜启程赴往灾区，只让人送来书信一封，潦草辞别。

但花烛流觉得这是个推脱的借口，他认为自已的大哥只是求婚失败后，再见烟水凝难免尴尬，索性编出来这么个理由，毕竟现在只是刚入冬，哪里会出现冻灾呢？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及此事，认为君云升有自已的考量。

温酒这时走上前，说道：“公子，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花烛流看向钱自来，微微一笑：“真是快啊。”

看到都已准备就绪，钱自来拉着江阳走上前，温声说道：“此行路途遥远，定要好好照顾自已，若有事记得传信回来。”

这入冬的天，钱自来的话让花烛流心中一暖。

江漓拉过江阳，满是不舍的一句一句的嘱托着，江阳的小脑袋和小鸡啄米一样，一直就没停过。

她们姐弟二人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分开，饶是再多的话也说不完。

“上车吧。”

钱自来挥了挥手，在不舍的眼神中，目送着三人上车。

温酒坐于雕栏车前，双手持缰，两匹枣骝马神采飞扬。

“驾！！”

温酒一声高喝，两匹枣骝马前蹄飞扬，一步跨过楼前梅花树，惊扰梅花落，车后留香。

钱自来不觉自已湿了眼眶，这一刻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孤寡老人的悲凉。

看着马车逐渐消失于梅雪之中，无奈一叹，低下头看向江阳，却发现这小子早就泪流满面，只是拼命咬着牙没有让自已哭出声来。

还挺倔强......钱自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说道。

马车奔驰在雪夜城的主街上，惹得众人微微回头望。

这一切，都被君云升看在眼里。

城主府高阁之上，君云升身着棕色貂裘，看着马车在雪夜城里驰骋，他比任何人都要不舍，因为这一车上坐着他这辈子最为重要的两人，此去，这雪夜城对于君云升来说，略显孤单。

两匹枣骝马，一步跨越城门之中，再出现时，前方已是辽阔的天地。

......

“天下神兵榜？那是什么？”

江漓眨着疑惑的眼睛，看着懒洋洋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花烛流，她刚刚听到花烛流和烟水凝交谈中说出了这几个字，对江湖一知半解的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花烛流见她颇为好奇，便也没有端着：

“武林中有一情报机构叫做“知世堂”，这知世堂的堂主——知世郎晓闻天下事，除了豪杰榜是有武林高手在不化山断水崖以武排名外，剩下的美人榜、神兵榜，杀手榜，还有山河图谱，都是此人汇总天下时事后划分的，像我们刚刚谈论的神兵榜，是其中收录天下名器的榜单。“

“那这知世郎和你谁厉害？”江漓突然话锋一转，颇为认真的问道。

“额......”花烛流哑然。

“你们不是都号称知晓天下事吗？那谁知道的多？”江漓没放弃，接着问道。

“这......”花烛流又哑然。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烟水凝也开口了：“单论情报能力，知事堂天下第一，无人能出其右，但知世郎本人性格诡异，即便有人相求，也很少会贩卖情报，所以陵儿知晓天下事的名头才有机会打响，毕竟金风细雨楼不拒黄金，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包括一些奇闻要事。”

花烛流点了点头，承认了烟水凝的说法。

“那看来还是知世郎厉害些......”江漓看着花烛流幽幽的说道。

花烛流嘴角一抽，这能比吗这个？

“那为什么你们突然谈论起神兵榜，是见到了什么好兵器吗？”江漓接着问道。

“你看看窗外。”花烛流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江漓疑惑的掀开车窗探出头去。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雪夜城已经两日，小雪已停，窗外满是夕阳的辉光。

官道上，人影车马倒还不少，应是为了着急去前方客栈打尖住店，不少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江漓自知没发觉什么异样，又疑惑的回过头看向花烛流。

“什么意思？”

花烛流笑道：“你有没有看见有些人身后背着长条装的包裹，手上还提着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行李。”

江漓回想了一下，转头又看向了窗外，人流中确实有不少人都是花烛流说的打扮，但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们背的是剑盒，手里拿的是铁精、磨石之类的东西。”花烛流解释道。

“这些人都是去霖州参加铸剑大会的铸剑师，剑盒里装着的都是还未打磨和淬火的剑胎。”

江漓这一下来了兴趣，一直探着脑袋，一个个打量着他们。

可花烛流却一把把她给拉回车内。

“干嘛？”江漓愠恼的看着他。

“不要一直盯着他们，他们这些人都是以剑为命，你这么一直盯着他们，难免会让他们觉得你不怀好意，免不了给自已找上麻烦。”花烛流提醒道。

“真麻烦......”

江漓有些小委屈的撅了撅嘴，也不再去看花烛流，而是趴在窗沿上，欣赏着落日。

烟水凝含笑看着这一幕，也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这些人背后的剑盒中，有能改写神兵榜的好剑。”花烛流幽幽说道。

烟水凝颔首。

天下神兵榜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变动过了，一把绝世神兵，甚至比绝世高手还要稀有，十年磨一剑这句话并不夸张，此时占据神兵榜的兵器哪一个不是靠着岁月的打磨才能有此地位，要想撼动这些神兵的位置，若没有大宗门长年累月的支持，只对于路上的这些散客来说，几乎是不可实现的梦想。

所以，每一次的铸剑大会，拔得头筹的皆是铸剑冢、剑宗、听剑山庄这样庞大的势力，很少有散客有此荣幸。

“不如此去霖州，为泞兮姐求一把剑如何，我可是好久都没见过泞兮姐舞剑了。”

听到花烛流的话，烟水凝绝美的容颜上明显一愣。

“水凝姐姐会舞剑？”江漓闻声转过头，好奇的盯着这个美丽的女子。

花烛流也是有些期待的看着烟水凝。

“合适的剑，岂是那么好求？”烟水凝眉目里有光流转。

听言，花烛流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剑或许好求，但要得到一把合适的剑，却是要看命数的。

三人潦草中断了话题，车厢里变得静默起来，外面霞光满天，照的车内颇为温馨，花烛流眯上眼缓缓睡去，待到腹中空空，饥饿感让他睁开双眼时，只听见车外枣骝马一声嘶鸣，温酒的声音缓缓传来：

“公子，到驿站了。”

三人走下车厢，原本的霞光已经不见，天边开始昏暗起来。

这是一座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前庭宽阔，院内摆上了几个木桌，沿栏还设有马槽，应是为了那些着急吃饭的客人所准备的。除此外，进院东西设有两个简陋厢房，供下人们所住。主房有三层，两层住宿，一层吃饭。后院设置了宽大的马棚，来往的车辆皆可放置于此。

看起来，官道上的客栈就是比乡野小路上的气派一些。

花烛流三人一下车，就被客栈内，数十双眼睛盯上了，倒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只是因为他们与驿站的其他人太格格不入了。

尤其是烟水凝和江漓一下车，男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她们身上，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太美，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花烛流之前已经准备两副可以遮掩面容的白纱，否则，烟水凝和江漓的脸一露出来，估计就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烟水凝不计较这些，毕竟她早就习惯了这样赤裸灼热的目光，在她眼中这些男人和不会说话的雕塑没什么两样。

江漓就略显局促，一路逃亡的她就怕被这样的眼睛给盯上。

除了这些外，他们身上的衣物装扮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狐裘貂绒，锦绣罗衫，都是稀罕货，而且梨花木雕栏马车，两匹纯种枣骝马，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你看那女子，绝了！”院中已有人盯上了烟水凝。

“小声点，没看他们的穿着吗？估计是哪个大世家的子弟，惹不起。”有人提醒道。

“这荒郊野岭的估计早晚得出事。”

“要是能让我尝一尝那两个妮子的滋味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

......

语言逐渐变得污秽起来。

花烛流皱了皱眉头，流盈面具下的脸色，阴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