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终见晚时煊（二）

一抹红绸安安静静的放在了桌面上。

晚时煊缓缓抬起眼眸的刹那，烛火忽然摇曳起来。

那枚朱砂改绘的缠枝红牡丹钿，正随着她眉骨的弧度灼灼盛放。金线勾勒的花瓣边缘在烛光里忽明忽暗，仿佛真有一簇火焰在她眉间燃烧，将本就瓷白的肌肤映得近乎透明。侍女用胭脂晕染的眼尾拖出两道飞红，更像是有人用蘸饱朱砂的毛笔，顺着她含情的眼型狠狠抹了一笔。

垂落的红绸忽然无风自动，缠上她搁在桌沿的指尖，而后被她轻轻掩在脸颊上。

今夜，全天下没人比她更美，哪怕是纳兰萧情都不行！

这是晚时煊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妖娆，一具月骨体，让她不需要动，就己然是全天下最妩媚的女子。

女子染红妆，去见男儿郎......

哪个男儿郎能拒绝这样的自己呢？

晚时煊突然无奈的笑了笑，风情万展之间，轻纱从她的肩头滑落，更是说不上来的旖旎风光。

但这一刹那，她心如死灰。

房外，赤衣琵琶音停的那一刻，晚时煊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接着便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小姐......”

屋外侍女刚准备开口提醒，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己然推开了门扉，让侍女想提醒都没有时间。

晚时煊无声笑了笑，就这么着急吗？

隔着中央的那道纱帘，晚时煊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裘男子走进了房门之中，但并非向她刚才所想的那样，迫不及待。

纱帘轻拂，烛光将那道白影勾勒得朦胧而清冷。她微微偏头，隔着薄纱望向那人——他竟没有掀帘而入，而是端坐如松，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茶会。

“段城主，不进来吗？”

晚时煊疑惑的问道。

而就是这几个字，让纱帘之后的那道白影浑身一颤，花烛流的瞳孔猛地收紧，耳畔嗡鸣，仿佛有千万根丝弦同时崩断——那声音像是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可能这么像？!

下一刻，花烛流猛地起身，就想着冲进去看个究竟。

可就是他这一起身，帘后那个朦胧的身影也是猛地颤了一下，而后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狐狸慌里慌张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看到这一幕，花烛流也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她，于是略有歉意的说道：“是我唐突了，惊扰了姑娘。”

晚时煊疑惑的眨了眨眼，长睫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看着纱帘外那道僵住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堂堂绮罗城城主，竟也会为一道声音乱了分寸。

而后她想起今夜的任务，努力的让自己情绪改变过来，尽可能的让自己变得风情一些。

于是，她指尖轻轻拨弄着脸上的红绸，故意压低嗓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笑：“城主这般急切，倒像是来寻仇的。”

花烛流呼吸一滞。

太像了。

连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像极了她从前逗弄他时的语气。

他闭了闭眼，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嗓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姑娘的声音，很像一位故人。”

晚时煊歪了歪头，低低笑了一声，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带着几分嘲弄：“哦？那城主今夜是来找她的，还是来找我的？”

花烛流指尖微蜷，指节泛白。

他该怎么说？

先不说对方把他错认成了段啸，就算没错认，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而克制：“姑娘说笑了，我今日就只是想来闲聊罢了。”

闲聊？！

晚时煊的眼角轻轻抖动，她有些凌乱了。

这怎么和她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最后她干脆心一横，忽然抬手，指尖抵在纱帘上，隔着薄纱虚虚描摹着他的轮廓，语气轻佻又危险：”城主既然来了，不掀开帘子看看吗？长夜漫漫……“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带着蛊惑：“——闲聊多浪费时间啊？”

烛火摇曳，纱帘无风自动。

衬托的帘后那道身影更加妖娆妩媚，花烛流浑身一僵，腹间竟然涌上一种无名之火，这还是他第一次只是因为一道身影，就勾的他心神躁动。

噌——

就在晚时煊准备掀开帘子的那一刹，花烛流一道指劲弹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吃痛的娇喝——

“哎呦~~”晚时煊揉着手，踉跄地退回身子，怒视的看着帘后那人。

“城主，这是何意？”晚时煊突然阴下脸，这摆明了是不让近身啊？

莫不成是舒姨的谋划败露了？

花烛流尴尬的笑了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姑娘也说了，长夜漫漫，不必急于这一刻，还是聊一会儿吧。”

这句话，可是给晚时煊气笑了。

费了这么大劲，把你给弄过来，现在说这个？

晚时煊再一次把手放在了纱帘之上，尽可能维持着自己之前的状态，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掀开纱帘：“城主参加完赌局，想必也是累了，那不如先来床上，我边给大人松松肩，边和大人闲聊可好？”

花烛流眼角一抽，连忙扯住晚时煊的手腕，两人隔着纱帘僵持，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个人同时身子一颤。

“姑娘......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力不从心......”花烛流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晚时煊蹙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些不悦，这手上的力道，可一点看不出来力不从心。

紧接着她眉梢一挑，指尖故意在他掌心轻轻一挠，声音又软又媚：“城主这是做什么？方才不让我掀帘，现在却又握着我的手……”她倾身向前，红唇几乎贴上纱帘，“莫非……城主喜欢欲擒故纵？”

花烛流呼吸一滞，耳尖隐隐发烫，却仍不肯松手，只低声道：“姑娘自重。”

“自重？”晚时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轻笑出声，另一只手猛地扯向纱帘——

但又被花烛流另一只手给箍住了！

想玩？

晚时煊眸光一寒，顿时右脚挑向纱帘。

花烛流见状顿感无奈，也猛地伸出右脚抵在了晚时煊的脚上，再一次压下了纱帘。

二人现在就像是隔着一道纱帘扭捏在一起的两只狐狸，气氛极为微妙。

“城主好兴致！”晚时煊红唇微勾，突然借力向前一倾，整个人几乎隔着纱帘贴在花烛流身上。她仰起头，温热的气息透过轻纱拂在他颈间：“既然城主喜欢这样玩......”

话音未落，她突然双手手腕一翻，挣脱开花烛流的掌控！

“那小女子也不敢扰了城主的雅兴！”

顿时，透过纱帘，晚时煊一掌就砸了过来。

花烛流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姑娘，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边说，边见招拆招，一来一往间，竟是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两个人就这么一首从门前，“闹”到窗边，到了这层纱帘也没扯下来。

最后，晚时煊像是累了，猝不及防间卸去了力道，整个人软绵绵地往花烛流怀里靠了过来。她仰起脸，眼尾还带着方才打闹时泛起的红晕，气息微喘：“城主......好狠的心啊。”

花烛流一时不察，下意识伸手接住她。温香软玉入怀，他浑身一僵，正要松手，却见晚时煊狡黠一笑，突然抬腿勾住他的膝盖——

“砰！”

两人一同跌进身后的软榻。纱帘终于被扯落，轻飘飘地随着他们二人滑落。

晚时煊压在花烛流身上，青丝垂落，与他呼吸相闻。她指尖隔着纱帘轻轻描摹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带着得逞的娇媚：“现在......城主还要躲吗？”

但她紧接着察觉到了不对，纱帘在花烛流的脸上勾勒出了面具凸起的纹路，这让她顿时一怔。

“你不是段啸？！”

晚时煊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掀开那层碍事的纱帘。

.......

咚——！

而就在此刻，子时的更鼓穿透喧嚣，檐角铜铃被震得叮咚作响。忽有万千流火撕裂夜幕，金红牡丹形烟花在最高处炸开，将整座绮罗城照得恍如白昼，细碎星子簌簌坠落在雕花窗棂上，在室内投下斑驳光影。

晚时煊的指尖凝在掀开的纱帘边沿。烟火明灭间，她看清面具下那双浸着流火的双眸，眼尾的纹路被火光映得分明。花烛流的瞳孔剧烈收缩着，面具边缘被烟火镀上流动的金边，却遮不住他骤然苍白的唇色。

接着，他的喉结猛地滚动，隔着十年生死光阴，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双藏着温柔星河的眸子，再一次闻到了水仙般甜美的气息。

不需要扯下那抹盖在她脸上的红绸，他确定就是她！

晚时煊整个人己经僵住了。

身下少年瞳孔里映着炸开的星火，那骤缩的瞳孔和微颤的睫毛，莫名让她心口发疼。可记忆深处只有一片血色迷雾，怎么也想不起这双眼睛的主人。

晚时煊本能地按住太阳穴。每当要想起什么，颅骨内就像有千万根银针在扎。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己深深掐进对方手腕，更没发现身下男子惨白的脸色。

“砰——”

又一朵烟火绽放，照亮他悬在她耳畔的手。那指尖凝着一点朱砂，正是她眉间花钿剥落的颜色。晚时煊突然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地蹭他的掌心，像猫儿眷恋熟悉的温度。

“我们...认识？”她听见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满城爆竹声里，他们隔着纷纷扬扬的烟花碎影对望。

“煊儿...”

晚时煊浑身剧烈一震，这声温润的呼唤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脑海之中炸响，让她彻底失了分寸。

“我找了你......十年了！”

花烛流的手颤抖的攀上了流盈面具，随着面具从他脸上缓缓剥离，晚时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张脸......

她一定见过！

在梦里。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总有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雪地里对她笑，可每当她要看清他的脸时，梦境就会变成一团黑暗。

“你......”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

花烛流深深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压抑了十年的痛楚与思念。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眉间的花钿，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晚时煊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你是谁......”她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你是谁，我见过你的，我见过你的！”

晚时煊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花烛流慌忙上前，却在触及她肩膀的瞬间被她狠狠推开。

“别碰我！”她厉声喝道，眼中满是混乱与恐惧，“你......你到底是谁？！”

花烛流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儿。

“我是花陵啊，煊儿，我是花陵啊！”

晚时煊的瞳孔猛地收缩。“花陵”二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了她的心口之上。

“花陵...花陵......”她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拼命的回想着。

但，眼泪比记忆更早决堤。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两字落泪，她想不起来冬川上的一切，她只记得有人在那里等他，她只记得十年昏睡唯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唤她，她甚至己经忘了这个声音......

“白雪射鹿、温泉濯脚、漫山的红鸢花......”花烛流凄烈的笑着。

漫天花火中，晚时煊看见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最终消失在下颌边缘。

她的心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还有每月十五......总会有一个女孩儿堆满雪人，在冬川之上等着我来。”

“你别哭...”晚时煊下意识用拇指擦过他眼下，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怔住。

这个动作熟稔得让她感到可怕。

晚时煊突然泣不成声，颤抖的像是雨水浇打的浮萍，她缓缓抬起头，眸中噙满了楚楚泪光，委屈的凝注他：“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比我的心更认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