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恭亲王君世离

戌时三刻。

报恩寺后山，尘埃已落定，宋通伏诛，凤香被俘。

宋狰苦苦等待，直到此刻也一直未见宋通的信号，心中微定。

“来人！”宋狰唤道。

声音刚落，十几名漕帮好手，齐刷刷进到舱内。

“不等了，去玉兰坊。”

......

城东，玉兰坊。

这个地方算是竹阳县最大的声色产业，集妓院、赌坊为一体，是竹阳县上下九流人士的游玩场所，不过今日县府宵禁一开，人迹变得格外稀少，好在下午时分来一戴着面具的少年郎，豪掷千金生生包下了整个坊间，这让玉兰坊的老板娘喜笑颜开，好生伺候。

这少年郎携一出尘女子而来，在玉兰坊最大的包厢，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公子，当真不需要姑娘陪同？”

一风韵犹存，身着蓝色绫绸的妇人，委身在花烛流旁边，为花烛流斟酒，脸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她的身后站了一排排身着暴露的姑娘，一个个都在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应是俊俏的公子，从他豪掷千金的出手，若是今夜有幸被他宠幸，或许能抵得上一个月挣得银两了。

老板娘一言，让花烛流眉头一皱

你是看不见我旁边的烟水凝吗......花烛流心里腹诽。

果然，烟水凝戴着面纱，端庄的坐在花烛流不远处，默默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老板娘自是不会无视这位出尘的姑娘，此人当时一进玉兰坊就被不少登徒子给盯上了，都以为是玉兰坊新招的作陪姑娘，一个个都要上来一睹芳颜，但无一例外都被花烛流拦下，这就让老板娘自以为这女子是花烛流带来的禁脔，毕竟哪个规矩的妇道人家会来她这种地方，索性，也就没有理会烟水凝。

“这位姑娘不也是公子找来陪玩的吗，又不差这一个。”老板娘不要命的说道。

花烛流嘴角一抽，一言不敢发。

噌！

房间里骤下了几个温度，突如其来的冷，冻的姑娘们齐齐一哆嗦。

“怎么回事，是哪里走风了吗？”

说着，老板娘便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一阵打量。

花烛流见状，急忙说道：

“我的客人要来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听到花烛流下了逐客令，老板娘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带着姑娘们裹着衣衫离开。

一行人走后，花烛流赶忙安抚烟水凝：

“泞兮姐，莫要把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面纱里的烟水凝嘴角微微一笑，她自然不会和这群风尘女子置气，她只是被这些人吵的有些厌烦而已，不得已用了些手段逼他们离去。

半炷香过后，烟水凝的声音响起。

“来了！”

花烛流定睛望向门外，宋狰已然到。

亥时一到，竹阳县街道上人影稀少。

好在宋狰知道县衙这几日为了寻找军需实施宵禁，虽说他是始作俑者，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某天宵禁突然取消，他的心里才会犯嘀咕。

一进门，老板娘就迎了上来，宋狰显然是老主顾，一进门就直接搂了上去。

“哎呦，宋帮主，我要是知道里头那位公子宴请的是您，我就派人直接去码头迎您了！”

老板娘一边不动声色的扭掉宋狰偷偷摸上自已屁股的手，一边sao里sao气的打趣道。

闻言，宋狰一直不老实的手停了下来，诧异的问道：“你说那人已经到了？”

老板娘趁机脱离宋狰的“魔爪”，眼波流转，妖娆的摇着扇子说道：“这位公子可不一般，一出手就把我这玉兰坊给包下了，这手笔这么多年可不多见，可见宋帮主的面子……起码值千两白银呢？”

白银千两，好大手笔……宋狰微微一愣。

这可是他漕帮大半年的流水！

“他们几个人？”宋狰问道。

听到这儿，老板娘狐疑的看了一眼宋狰，这宴请的是你吗？咋啥都不知道？

“一男一女，现在就在紫玉台等您落座呢。”

听老板娘这么说，宋狰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也被打消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看来摆的并不是一场鸿门宴。

“快迎我前去！”

他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雪夜城城主君云升，可千万不能怠慢了这尊活佛……宋狰心道。

老板娘点头，招手叫了几个姑娘迎宋狰等人进去。

宋狰一路小碎步，过厅堂，上楼梯，在姑娘们的引路下，一路来到紫玉台。

姑娘刚想敲门，却被宋狰一把拦下，这一举动，让姑娘们疑惑的看向宋狰。

宋狰不理会她们的目光，自顾自的打理着自已的衣衫，又抬起手臂伸着鼻子细细嗅着，确定身上没有鱼腥味，才缓缓作罢。

这一幕让姑娘们忍不住掩面轻笑，却换来了宋狰威胁的目光，姑娘们急忙换上一副娇弱委屈的表情。

“你们守在门外，不用进去了。”宋狰回过头，对身后那十几名下手说道。

“是！”

为首的低声应和，带着十几个兄弟去了自已该去的地方。

整理好一切后，宋狰才向门前的姑娘们点了点头。

姑娘们见状，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进！”

宋狰眉头一挑，这声线颇为年轻，不过没来得及细想，姑娘便已推开门扉。

宋狰只感觉迎上两道冰冷的目光，还没看清屋内的花烛流二人，就连忙低下头躬身，极为恭敬的说道：“草民宋狰，见过君城主！”

此言一出，满楼寂静。

站在门口的姑娘们，掩嘴惊呼，一双双眼睛瞪的和鸡蛋一样大。

就连见过世面的老板娘，也愣在楼下，微张着口，不可置信的望向紫玉台的方向。

君城主！

哪个君城主？

众人一问，但随即心中明了，这世上还有几个君城主。

雪夜城城主——君云升。

老板娘惊为天人，这个包了自已场的少年郎竟是雪夜城城主，不过……未免也太年轻了。

花烛流默默的看着门外躬身而立的宋狰，眼中一抹杀意掠过。

“宋帮主，请坐。”

闻声，宋狰微微抬头，正好对上花烛流审视的眼睛。

这么年轻……宋狰微微一愣。

但随即将门关上，跪坐在花烛流面前。

“一直听闻君城主大名，百闻不如一见，竟如此年轻。”宋狰感叹道。

“宋帮主误会了，你口中的君城主是我义兄。”花烛流没有隐瞒。

宋狰一愣，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公子是？”

花烛流微微一笑：“我叫花烛流！”

金风细雨楼楼主——花烛流！

宋狰心中微微一惊！

这个名字原本江湖上就无人不知，自从上次英雄宴后，更是如日中天，宋狰怎会没听说过。

年龄、穿着全都对的上，再加上龙纹令，如若不在君云升身上，那在花烛流身上倒也情理之中，真是花烛流……宋狰心中细想。

但他找我来何事？

宋狰突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耐下心思，说道：“花楼主，恕在下眼拙，不识贵人身份，当浮三大白，为贵客接风。”

说着，宋狰便准备起身为自已斟酒，刚伸出手拿起酒杯，却见一道寒光猛的向自已拿酒杯的手射了过来，来不及反应，宋狰急忙脱手。

“啪！”

酒杯在半空中被那道银光轰的粉碎，散落的酒水竟然还未落在便在空中结冰，“当”的一声落在自已的脚下，碎成冰渣。

宋狰心中大骇，猛然抬起头，双目惊悚的看着那位一直坐在角落里，带着面纱一言不发的秀美女子。

刚才那一下，震的宋狰手掌狂颤，接着就是一阵刺骨的寒流顺着手掌涌进自已的经脉，有那么一瞬，如同掉进了深渊。

入魂高手！

但好在宋狰也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没有被吓破胆，只是不解的看向花烛流：“花楼主，这是何意？”

花烛流没有立刻答复，而是自顾自为自已斟酒，直到感受到烟水凝投来的目光，才悻悻换成了茶壶。

“抱歉，我姐姐闻不得酒味，这酒就算了。”

听闻，宋狰的心里一沉，花烛流哪有什么姐姐，唯一认的姐姐不就是当日英雄宴，以一人之力镇压群雄的烟水凝吗？

就在宋狰审视着他们二人时，花烛流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茗，顿时肺中清润，声音舒朗：“宋帮主，该谈谈我们的生意了！”

终于到正题了......宋狰心道。

从温酒带着龙纹令找到他，他就一直在好奇，这花烛流究竟会有什么生意要同他谈。

宋狰端起茶杯，开口道：“花楼主请直说，需要我漕帮为楼中清运什么货物？”

“我并未想要宋帮主帮我运货，我想做的是其它的生意。”

闻言，刚把茶杯端起送到嘴边的宋狰，停了下来，疑惑的看向他们姐弟二人，找漕帮不做水运生意，那还能做什么。

莫不成还要盗军需......想到这，宋狰一乐，继续饮茶。

“花楼主到底要做什么生意？”宋狰眯起眼，打量起花烛流的表情。

但却见到，花烛流双眸突然泛起精光，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自已的每一寸肌肤上，这让宋狰心头再次涌上不好的预感。

在宋狰逐渐泛起的不安中，花烛流幽幽开口道：

“我要……买你的人头！！”

宋狰瞳孔微张。

唰！

杀意猛然从花烛流身上爆发，犹如瀑布涌向宋狰。

宋狰不敢相信自已听到了什么，痴呆的望着花烛流，这一刻，饶是他在冷静，也阻止不了恐惧冲向自已的脑海，疯狂撕扯着自已的神经。

宋狰紧缩眉头，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安，沉声言道：“花楼主，莫要开玩笑！”

“我说，我要买你的人头！”

花烛流的声音再次在房间内响起，温柔且血腥。

四目相对，宋狰大骇，跑......是此刻宋狰燃起的唯一念头。

轰！

然而就在此时，楼外突然响起猛烈的爆炸声。

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竹阳县，同样照亮了此刻，宋狰刚刚回眸望向窗外的双眼。

运河之上此刻火光冲天，十几条商船顿时被火海连成一片，陡然间，火焰烧灼的声音和人的呻吟嘶吼声交裹在一起，显的极为惨烈。

看见自家漕帮起火，宋狰再笨也知道此事和花烛流姐弟二人，绝对脱不开关系。

“来人！快来人！！”宋狰扯着喉咙冲门外喊道，整张脸憋得通红。

花烛流不知何时披上了狐裘，正在好笑的看着他：“宋帮主，你还没感觉到冷吗？”

此言一出，宋狰惊目，顿时刺骨的寒意从腿间窜上神经，低头一看，双腿竟然不知何时被寒冰附裹，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宋狰心惊。

而后，急忙将视线投向坐在角落的烟水凝，果然，冰霜自她身上涌起，暗暗蔓延到整个房间，这间楼台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一座冰窖。

但宋狰不知道的是，此刻，包括紫玉台在内的整个玉兰坊，早已被封入冰霜之中。

他想叫的那些仆人打手，也全都整整齐齐的被冻成一排冰雕，安静守在门外的廊道之中。

而玉兰坊的老板娘和姑娘们，在宋狰进到玉兰坊之后，就已经被赵显坤的人马偷偷带走了。

所以现在，楼内楼外空无一人，宋狰已是孤家寡人了。

心若死灰，这四个字很好的形容了宋狰此刻的心情。

宋狰绝望的看着花烛流，怅然道：

“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花烛流起身，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摸上窗棂，看着窗外那场大火，说道：“你问的是你盗军需，还是屠了报恩寺满寺僧人？”

“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花烛流转过头，看向宋狰，寒意布满双眸：“盗军需，赎命的只需你一人！可屠了报恩寺，赎命的是你整个漕帮！”

在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打的宋狰满目萧然。

“今日，漕帮内但凡有反抗者，皆会死，而这都是拜你所赐。”

“他们之中有无辜的......”

“我再说一遍，反抗者，皆死！”

宋狰张着嘴，无言。

刹那，宋狰无力在墙边，看着被冰霜铺满的天花板，万念俱焚。

“忘了告诉你，你义子宋通已被斩杀，妾室凤香此刻也正走在前往牢狱的路上。”花烛流幽然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宋狰仰天嘶吼，满心怆然。

花烛流冷漠看着他，而后猛然一脚踩在宋狰的胸膛之上，顿时冰屑四溢。

“何至于此？也是你配能说出口的？”

“你这种人，也敢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若非任武手下留情，你当我真不杀女人？！”

而后，花烛流猛地一拳轰在宋狰的脸上，鲜血顿时溅满了花烛流整个衣衫。

砰！

又是一拳，鲜血溅满了整张脸。

花烛流此刻看起来格外狰狞。

“陵儿！”

烟水凝上前，一把拉住了花烛流接下来的一拳。

花烛流回过头透过白纱看见烟水凝忧心的眼神，随后深深吐息，定下心神。

而此时的宋狰已被花烛流打的面目全非，血流满面，极为狼狈不堪。

“说，谁指使这么做的？”花烛流傲然俯视着宋狰，喝然道。

“噗！”

宋狰吐出一口鲜血，晃晃悠悠的坐起了身，瞠目结舌的看着花烛流。

花烛流看到宋狰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已所猜不错，定有人背后指使，暗中谋划了这一切，否则就凭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漕帮，哪里会有这种胆子。

“说！”

花烛流再次出言喝道。

不能说，不能说......宋狰双目失神，却是紧咬牙关。

花烛流见状一把薅起他的衣领，对上他那双呆滞的双眼。

“若不说，今日漕帮内不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会死！”

“你！”宋狰大惊失色。

不光是宋狰，就连烟水凝都被花烛流的话吓了一跳，这绝不是花烛流能说出来的话。

花烛流当然不会这么做，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吓破宋狰的胆，逼他说出来。

“说是不说？”

“说......我说！”宋狰一把拉住花烛流的衣衫，急迫道。

闻言，花烛流一把推开宋狰，静静等他出声。

宋狰不敢耽误，连忙整理思绪，开口：“是大概一年半之前，从益州来了两人突然找到我，要做水运生意，开口就是纹银五千两。”

益州......花烛流眉头一皱。

“第一单，只是从云州运了几船皮草和棉絮，没有什么值钱的，起初我以为五千两只是个幌子，但没成想当顾主收了订单，竟然全额支付。我见颇有诚信，便一直与其继续来往，起初半年时间，无非都是一些皮草、棉絮、私盐之类的货物，但每一次的货运价格都远远超过货物本身，我虽是不解，但也拒绝不了这种生意。”

花烛流也是一愣，怎么会有如此做生意的人。

“直到一年前，那两人再次登门拜访，而且拿了一件东西，让我不得不接下这单军需的生意。”

说到这，宋狰看了花烛流一眼，这让花烛流心中一紧。

“何物？”

“龙纹令！”

花烛流瞳孔微张。

益州，龙纹令……恭亲王君世离！

花烛流脑中自然而然涌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