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人拜一城，一城拜一人

“夏清鸢是你师傅？！”

花烛流瞪大双眼，震惊的无以复加，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劈了。

见齐遥没有反应。

花烛流又惊呼着问了一遍：“你说，一剑入仙宫的夏清鸢，是你师傅？！”

这时，齐遥才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泪如雨下。

见到齐遥这个模样，花烛流苦笑一扶额，越想越觉得有趣，最后望向齐遥的眼睛中，都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说许多人都听说过。

一剑入仙宫，清琅女儿剑！

这是二十年前死死压住铸剑冢、听剑山庄、剑宗的风光的名号。

二十年前的铸剑大会，若要说李千峰一剑“惊涯”如日中天，那夏清鸢就直接能把天给翻了。

夏清鸢当年一剑收进天下霞光，千里映虹，一剑指出与光同尘，万色避让，千蜂万蝶齐聚剑身五十米，入沐天光，堪称绝世之美。

当年的天朝地坛，因为这一剑，犹若仙宫，所以有了夏清鸢一剑入仙宫的雅号。

也正因如此，知世郎借当年此景，将天朝地坛收入山河图谱之中，一跃成为绝世宝地之一。

可这些都是因为夏清鸢铸出的这把剑，这把一出世，便被收入神兵榜第六名的女儿剑——汐虹。

也是神兵榜前十甲中唯一一把女子用的武器。

如今，齐遥说夏清鸢是他师傅，花烛流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见到夏清鸢本人。

“可我记得四年前夏清鸢已经……”

“嗯，师傅已经去世了。”

没等花烛流说完，齐遥便平静的道了出来。

花烛流默然颔首，夏清鸢去世无疑是大乾江湖所有剑客的巨大损失。

齐遥抹了一把眼泪，见花烛流不说话，便继续讲了下去：“汐虹一出世便力压惊涯，我师傅也顺理成章成为当日魁首，各大宗门争先恐后想要把我师傅拉入门下，不过都被我师傅婉拒了，直到几日之后，李千峰主动找到了我师傅。或许是我师傅当日过于瞩目，李千峰才想为铸剑冢努力一把，不希望我师傅依旧只是一个散客铸剑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直想要把我师傅拉入铸剑冢的门下。”

“就这样，李千峰纠缠我师傅数日，最终我师傅见推脱不掉，便应了下来，成为了铸剑冢的外卿长老，从而顺理成章的跟着李千峰又来到了霖州。到了霖州之后，我师傅举目无亲，身边就只剩下了李千峰这一个朋友，两人整日形影不离，时间一久，我师傅便对这个胸有抱负、正义凛然的李千峰暗生情愫，而李千峰同样被我师傅所吸引，两人自然而然的相爱了。”

说到此处，齐遥不知不觉握紧了自已的拳头。

“两人相爱时无话不谈，再加上我师傅单纯，对李千峰没有任何防备之心，在一次醉酒中便向李千峰透露出了《剑心录》的事，从此之后，李千峰对剑心录念念不忘，出于无奈，我师傅只得将《剑心录》的上册送给了李千峰，而下册则被她找了理由带在身上。”

“有了上册《剑心录》的帮助，加上李千峰也是千里挑一的铸剑师，以至李千峰的铸剑工艺越发精湛，所铸好剑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不过，这也导致铸剑冢成为当时所有的铸剑世家和宗门的眼中钉。直到一次意外，李千峰同朋友透露了此事，此事传到各个铸剑宗门和世家耳中。致使，百里氏率先发难，以铸剑冢独享姚起《剑心录》的由头，逼上铸剑冢。随后各个宗门世家齐至，逼出李千峰交出《剑心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烛流心中暗道。

也怪李千峰当时太年轻，不懂得收敛光芒。

“当时老冢主李修崖受伤闭关并不知晓此事，李千峰作为代宗主暂管铸剑冢一切事务。这一次逼山，直接将李千峰逼得走投无路。但《剑心录》已然在铸剑冢手中，就断然没有交出去的道理。最后在铸剑冢大长老李必恒以及其子李漠阳的授意下，铸剑冢只得祭出了我师傅夏清鸢......”

说到这，齐遥面色通红，满目狰狞，强烈的愤恨涌上心头。

花烛流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却发现自已没有资格，只好由着齐遥继续说下去。

“当日我师傅背向李千峰，一人面对群雄，该是多么无助！奈何此贼一言不发，冷眼相观。”

“最后铸剑冢大长老李必恒，宣纸一封，毁了铸剑大会百年来的规矩，直接罢了我师傅外卿长老的地位，向众人宣布《剑心录》就在我师傅身上，从未交给过铸剑冢，直接划清铸剑冢和《剑心录》的关系，若想得到这本秘籍，只需向我师傅所求就好。

这些铸剑宗门所谓的正派君子，口头上说着不忍欺负一个桃李年华的姑娘……可最后只给了我师傅一日时间交出《剑心录》。”

“一日时间之短，我师傅难以重新谱写《剑心录》上册，只好找上李千峰所求，奈何李千峰一直闭门不出，对我师傅的哀求视若无睹。大雨之中，我师傅在李千峰门外苦苦哀求了一夜，可李千峰心如寒冰，一步都未踏出过房门。”

“可若一日后，我师傅交不出剑心录，便会被逼上铸剑冢的那些宗门带回各自的属地，自由全无。幸好，我师傅在铸剑冢时有一侍女，心地善良，这位女子不忍见我师傅日后暗无天日的活下去，便托人找来马车，让我师傅偷偷离开铸剑冢。

在我师傅离开铸剑冢当夜，铸剑冢竟派出上百弟子搜山企图抓我师傅回去，甚至还说只要把《剑心录》带回即可，无需在意我师傅性命。

见到如此情景，我师傅彻底心灰意冷，决然离去，再未回到过霖州。”

花烛流昂首，举起酒杯，甘霖入喉，却是满腔苦涩。

“我本是流落江湖的孤儿，幸好碰到师傅教我铸剑，带我，一连十几年。可奈何当年我师傅一路逃亡落下病根，再加上因为李千峰为解当年之围，娶了肃国公之女这件事，悲累成疾，于四年前郁郁而终。”

齐遥哭累了，眼睛干涩的再留不出一滴泪，只得满眼通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无一言。

“所以，你准备参加今年的铸剑大会，为的是让李千峰认罪。”花烛流轻言道。

可齐遥还是摇了摇头，哀声说道：“我师傅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对也是最错的决定就是参加了那一年的铸剑大会。她满心欢喜接受着天下英雄的瞩目，她说那一天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所以致死她都希望我能有一天和当时的她一样，力压群雄，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而我到此......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罢了。”

“如果能让李千峰认罪......就更好了......”齐遥小声呢喃道。

花烛流并未听清这句话，从齐遥讲完这个故事，他便一直在思考，齐遥最开始所说的话。

晌久，花烛流微微一笑，眼神清明的看向齐遥。

何为自私的剑？

现如今，花烛流明白了。

他的剑，就该如此。

“若有一天，你需要，金风细雨楼会站在你的身后！”

齐遥微微一愣，看向花烛流眼中含着不解。

不过，花烛流没有理会，爽朗一笑：“来，喝酒！”

一杯邀酌，同少年饮。

.......

花烛流整整和齐遥喝了一夜的酒，他确实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喝。

最后竟是他先倒地，记忆中是自已欲仙欲死的被齐遥搀着回了屋。

醒来时，头痛异常，花烛流忍不住评判一声：“烂酒，再也不喝了！”

骂完之后，花烛流自嘲一笑，喝的时候挺爽，醒来就后悔，天下饮酒人果然都一个德行！

待第二天日上三竿，花烛流穿好衣衫，走出房门。

正好见到任武和温酒此刻在院落中，友好交谈。

“我说我来送一下公子，关你什么事？” 任武率先开口发难。

温酒抱着胸，满不在乎，一副不想理的蛮横模样：“公子喝多了，不想见你。”

任武瞪着个牛眼说道：“你前半句说的是公子，后半句说的是你自已吧？！”

“知道还问。”

......

真不要脸呐......任武腹诽。

任武正准备动之以枪，晓之以拳的时候，正好斜眼看见了花烛流走了出来，连忙哈哈一笑，直接推开温酒拦路的剑，一路小跑了上去。

“公子，睡醒啦！”

花烛流看着那张脸，恶心的点了点头。

“你一大早不去收军需，来我这干什么？”花烛流问道。

任武立马谄媚一笑：“这不是您今日要走，特意来送您吗，顺便汇报一下昨天一日收回军需的情况。”

花烛流点了点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听着任武巴拉巴拉的说着。

说了半天，花烛流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倒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昨天给的建议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府外，两匹枣骝马依旧神采飞扬，齐遥大包小裹的正在往马车上扔，江漓俏生生的站在一旁归拢着七零八碎的东西。

烟水凝一如既往的冷艳，端庄的看着他们二人忙活。

她就往那一站，什么都不做就是对的，这张脸就是她无法无天的资本。

花烛流看着日光，今日阳光明媚，风冷却也柔。

倒是入了冬以后，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只不过街上飘着的白绫，此刻显得有些落寞。

花烛流看着满城白绫，心有微叹，不过还是在两匹枣骝马的嘶鸣催促下，朗声道：“出发！”

两匹枣骝马得令，前蹄一扬，直入满城白绫中。

“公子，顺安！！”

车后，任武躬身俯首，声若鸣钟。

车内，花烛流会心一笑。

齐遥策驰黑马一路紧随其后，三匹良驹在无人的街道中如鱼得水，格外畅快。

“咦，今日街道中人怎么这么少？”江漓再次上线，看着窗外稀疏的人影忍不住问道。

这几日她也偶尔会来街上采买，虽说这个时辰尚早，但也不至于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或许今日都在睡觉吧。”花烛流随意应付道。

果然，花烛流的随便，成功赢得了江漓的一个白眼。

但其实，花烛流也略微有些好奇，今天人迹稀少的有些不太对，但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两匹枣骝马突然嘶鸣，奔驰的马车突然停止，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花烛流以为温酒又撞上了行人，刚忍不住想要责怪两句，就听见温酒惊讶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公子！”

花烛流一愣，连忙掀开门帘，一步跃出，刚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愣在了原地。

只见，竹阳县城门人满为患，县令赵显坤立于众人之前，一手捧白绫，一手持柳枝，躬身相迎。

花烛流微微一怔，在不解中缓缓走上前去，身后两匹枣骝马慢慢随行，齐遥牵马紧随其后。

花烛流越往前走，心里越是震惊，竹阳县众多百姓都是如同赵显坤一样的打扮，一手捧白绫，一手持柳枝，看的花烛流目瞪口呆。

“赵县令，这是何意？”花烛流出声问道。

赵显坤含笑走上前去，将白绫递给花烛流。

花烛流木讷的接过，而后看见赵显坤拿起柳枝沾了清水，轻轻洒洒的在花烛流身上点来点去，众人见状皆上前去，将白绫整齐叠好递给温酒。

温酒也是和花烛流一样不明所以的表情。

随后，众人手中枝条皆沾上清水，沿着车厢同样轻轻洒洒的点着。

“公子莫惊，这是竹阳县的传统，已故之人的家人要为恩人送白绸，以寄相思。报恩寺的僧人都是之前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被主持收养长大后，竹阳县百姓都受过他们的恩惠，也可以说全县百姓都算是他们的半个家人，所以他们走后，都自发来为公子送白绸。而这柳枝条沾水，是驱邪驱灾的传统，今日用来为公子送车，恭祝公子一路顺安！”赵显坤一边向着花烛流枝条轻点，一边笑着说道。

花烛流张着口，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什么。

其他人也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全县的百姓，这一刻心思翻涌，眼角温润。

白绫已送，点枝完成。

花烛流面向全县百姓，缓缓低下腰肢，这一刻他为死去的冤魂俯首，为全县百姓的善意俯首。

“花烛流，拜谢！”

赵显坤领全城百姓俯首：

“恭祝公子，顺安！”

“恭祝公子，顺安！”

“恭祝顺安！”

……

一人拜一城，一城拜一人！

枣骝马飒踏流星，穿城而过，辞别启程。

出城这段路途中，车内三人无一人发言，花烛流一直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烟水凝倚着车窗，落寞的看着小路上，逐渐凋谢的花草枝芽，同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江漓一人，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小声的抽泣着，只有这个出世懵懂的女孩最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竹阳百姓的善意。

花烛流睁开眼，看着这个一直哭泣的女孩，莫名觉得有些心疼，曾几何时他也认识过一位如她善良的姑娘，只不过现在不在了。

“想哭就大点声，没人会取笑你。”花烛流说道。

听言，江漓反倒一抹鼻涕，停了下来。

这让花烛流有些意外，看着这个傲娇的女孩，似乎又和他脑海中的女子又有着明显的差别。

“为何又不哭了？”

“我娘亲说，女孩比男孩要更坚强。”江漓娇声道。

这句话，倒引得烟水凝微微侧目，看着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微微一笑说道：“那你娘亲应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江漓冲着烟水凝猛点头，很是认可这句话，在她心里她的娘亲便是这全天下最高贵优雅的女子，风华绝代一词一点都不为过。

虽然花烛流没有说话，但他显然也很认可烟水凝的评价。

这位命运多舛的漓阳王妃，当真值得风华绝代这四个字。

好似听了昨夜齐遥讲的夏清鸢的故事，今日又聊起了漓阳王妃，花烛流突然觉得当今这世上好像真的不缺奇女子，反倒是男子竟难以争过女子的风采了。

“温酒，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聊到了女子，花烛流突然来了兴趣，竟将矛头指向了驾车的温酒。

“公子莫要说笑，我哪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我的长相又会引得哪家女子关注呢？”

温酒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花烛流笑了笑，这个回答他是没有想到的。

可这时江漓又突然说道：“女子真要喜欢一个男子是不会在意他的长相的，在意的只会是男子的品德，如若他对女子好，这个女子必定会生死相随的。”

此言一出，满车寂然。

花烛流微微发愣的看着江漓，同样以这样表情看向江漓的还有一直倚着窗口的烟水凝。

他们二人此时的眼中都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可最终都是讪讪一笑，无言可说。

女子必定会生死相随......花烛流再次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而烟水凝看向窗外的眼神，变得更加漠然。

这时，齐遥爽朗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如果是这样，那我定要遇到一位，能与我生死相随的姑娘，否则人生岂不是一件憾事！”

这位骑马的少年和花烛流与烟水凝不同，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似乎前方的路上真有这样一位姑娘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