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宴

今日午时，巧思楼迎来两位客人，只不过这两位来的隐秘，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这二位一来，便被小二引上了巧思楼主人——林巧儿的房间。

这个在楼内却从未露过面的巧思楼主人，此时正站在巧思楼最高处的房间中，望着楼下的熙攘，含笑不语。

不过花信年华，又是女子之身，五年便经营起整个汝州最大的酒楼，也算得上汝州的一件传奇之事。

她的身后坐着一位男子，这位男子约莫五十有余，额上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相貌随和，有多年读书沉淀下来的书生气，身上穿的是寻常百姓就能买的起的素锦，朴素庄重，可就是这么一个男子，当你站在他的面前，所有的情绪都被莫名的中和，只剩下想要和他一品清茶的淡薄情致。

柳思明，这位独掌汝州十年的节度使，一位能让当今天子退让三分的清贫书生。

此刻柳思明捧着汝州的春茶，如沐春风。

“叔父今日来得早，往年都是露水阁台开席后才来。”林巧儿一边走向柳思明的对面，一边说道。

柳思明静静回复道：“年岁大了，就想来热闹的地方凑一凑，今日来得早，发觉你的巧思楼经营的是愈发的好了。”

林巧儿无奈：“我和湄儿情如姐妹，您和我之间也就不要说这些恭维的话了，巧思楼再好，当年还不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

“你这妮子有时候就应该向湄儿学习学习，不要失了你们这个年岁应该有的天真。”柳思明说教道。

“叔父说的是。”林巧儿随意应付着，“湄儿出生的时候，我都已经会织衣劈柴了，哪里还能和湄儿相比。”

柳思明笑而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了，湄儿现今不过桃李年华，叔父又何必着急将她许配人家？就算许配人家，以叔父在朝中的地位，湄儿的样貌才学，找一地位显赫的世家公子岂不轻而易举，又为何非要借着灯会择婿？”

柳思明抿了一口春茶，缓缓开口道：“可能是……一时兴起吧……”

林巧儿：“……”

“话说你这宴席什么时候开，再不开席，喝这春茶都喝饱了。”柳思明打岔道。

“那您就少喝点，留着肚子。”林巧儿夺下柳思明的茶杯，“为了给湄儿择一良人，今年的曲水流觞之前我特意准备了诗词题目和对联，男子的样貌一打眼就能看见，这学问总要好好选选吧，否则湄儿怨恨您一辈子，您后悔都来不及。”

“再说这湄儿不好好在楼里待着，非要跑去露水阁台，说什么非要亲眼看看谁能对得上她出的对子……”

柳思明点了点头，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有人替他这个当爹的操心，自已也就不要再多事了。

就像林巧儿说的那样，曲水流觞之前她已让人摆好了诗词盛宴，此时的露水阁台除了人之外，还有刚刚小二拿上来的上百幅宣纸，挂在了早就准备好的纸架之上，同时每个书架旁也铺摆上了长桌，桌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这是何意？”

“要作对子吗？”

“我看不光是对子，还有诗词呢？”

人群中交头接耳，不懂巧思楼此举之意。

......

有一小二扯着嗓子喊道：“我家楼主说了，今夜不光设置了曲水流觞，同时还设置了一场‘文宴’，凡是在座之人能写出十联或诗词三首以上，且得到柳大人首肯者，巧思楼可免费供其半年的玉柔香。”

“除此外，能写出立于阁台中央那副对联下联者、以及诗词者，当然同样要得到柳大人的首肯，巧思楼免费供其一年玉柔香和白银五百两！”

此音一出，可谓哗声惊座，今夜到此露水阁台之人大多为汝州的青年才俊，哪里经得起诗词对联的诱惑，最重要的一点，若是自已所写得到柳思明的首肯，岂非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所以下一刻，无数人涌向阁台，每幅对联诗词前沉思着何止十数人。

审题者、沉思者、提笔者......

在楼中等着花烛流和君玉澜的君翊，见到这一幕，让原本无聊的等候似是迎来了一些乐趣。

不过君翊并不像这些人抱着某种目的去解答，他就是单纯的打发无聊的时间，那里人少他就往哪里凑一凑，这些围观者人少的地方，恰恰是对联或者诗词题目最为难解的，就像此刻他眼前的这一联，大多数人只是匆匆看上一眼，便摇摇头离开。

上联：樟树临川，鱼游细枝鸟穿波

君翊立在此联之前，像是看见了一幅山水画，痴痴迷迷不愿离去。

一旁的小二递过笔，恭敬道：“公子，可要做此联？”

小二不懂什么对子，但他只知道自已守的这一联，应是很难，其他小二守的对联络绎缤纷，唯有他这一副只有两三人偶尔驻足，好不容易看见一位站在自已联前，说什么也不愿意轻易放他离去。

不过此联极难，饶是君翊也不敢随意动笔。

“可否递我一支笔？”

突然一个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在君翊的身后响起。

君翊蓦然回头，却看见一位戴着面纱，穿着银丝锦绣的百花裙，身材极其秀美的女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已身前的对联。

“当然，当然！”小二连声附和。

女子向君翊轻轻点头，隔着面纱君翊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感觉面纱背后的嫣然一笑，或有倾国倾城之美。

君翊微微错开脚步，女子抬步上前，一股兰花般的清香扑鼻而来，犹若谷中幽兰。

女子执笔、俯身，未有深思，却下笔有神，一款秀丽的字迹，悄然落于宣纸之上。

君翊望去......

永壁铜冶，金镶翠碧玉生烟

只是这一眼，君翊便挪不开自已的视线，他不知该如何评价此对，或许一直没对上来的他没有资格评价。

女子放下毛笔，准备离去，却被小二和君翊一同拦下。

“姑娘稍等！”小二和君翊异口同声说道。

女子疑惑，望向二人。

小二再次递过笔：“姑娘还未留下落款。”

女子又或是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小二的笔，转而看向君翊。

君翊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红着脸说道：“姑娘可否稍留片刻，我想我也有一对，还请姑娘品评。”

女子看了君翊稍刻，后是点了点头。

君翊没由来的心喜，执笔轻落：鹰潭弋阳，天沉涯底云泊岸。

同样是一手好字，同比女子的宛弱，多了一分锐气。

女子静静看着这一联，却一言不发。

这时，小二提醒道：“公子......落款......”

君翊本想和女子一样不留落款，所以刚准备摇头，但却被女子打断。

女子伸出羊脂般的手，指着宣纸的末端，轻声道：“写！”

君翊一愣，手不自主的再次执起笔，留下四个字——明州苏翊。

女子看着那两四个字，再转头望向君翊，轻轻颔首，像是极其满意似的笑着离去。

君翊看着女子离去的倩影，不明所以。

但下一刻，他的脚便跟了上去......

君翊也不敢冒然贴近，就跟在女子不近不远处，见她停在那幅诗词对联之前，君翊也凑上前去，等她写完之后，君翊在跟着写上一副。

不过君翊越写，越觉得这个女子文采卓绝，再难的对子，再晦涩的诗词题目，女子总是看上一眼就能笔底生花，写下的凤彩鸾章，不输大家之作，君翊慢慢的由好奇就变成了敬佩。

渐渐的，君翊按耐不住欣赏，想要上前清谈，但女子总是能抓好时机般躲开，让君翊略微感到苦恼。

直到，女子走上露水阁台的中央，在阁台中央看着那两张宣纸，久久无言。

君翊好奇的走上前去，见女子出神，便也将视线转向了那两个题目。

先是对联，上联这样写到：“花谢骨犹在，银霜有意催荷老。”

再是那首诗词，以“星河”做题。

单论对子，难度尚不如君翊初始见的那一幅，所对者甚多，往楼上送的宣纸也是成摞，但到现在也没有一人能赢下巧思楼的彩头。

“不是吧，柳大人的眼光也太高了，我感觉对的很不错了。”有人望着自已手中的对子，上面有人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俗”字。

“你这还算不错了，起码还有柳大人的品评，你看我这个......”这人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摊开宣纸一看，只有一个大大的红叉，直接被柳思明‘处死’。

第三人看着他们二人，劝慰道：“别说你了，就连去年的乡试举人—杜永儒，还被柳大人评了个‘辞藻堆砌’。”

......

有这三人抱怨，其余人也跟着抱怨，慢慢的露水阁台从欢天喜地变成了怨天怨地。

林巧儿看着桌上寥寥无几的几张宣纸，也忍不住抱怨道：“我说叔父，这是灯会佳节，不是登科考试，有必要审的这么严吗？”

柳思明还是一副如沐春风，悠然自得的模样：“你这话要是被湄儿听见，免不了又要和你口舌一番，作对字也好，写诗词也好，做学问，马虎不得的。”

“我这不是怕毁了您在读书人心中和蔼的形象吗？”

“你是怕，一瓶玉柔香都送不出去，别人说你林巧儿抠门吧？”

自知被柳思明看穿心思的林巧儿只得尴尬一笑，要么说这文人惹不得，其实都是一群能揣摩人心的狐狸。

“呐，给你留了几人，玉柔香送给他们应是不亏的。”柳思明扔过去一张名单，只有寥寥数人，但总好过一人没有。

“那就先谢过叔父了。”林巧儿笑道。

接着林巧儿赶紧将名让人递给楼下阁台的小二，小二接过名单急忙大声喊道：

“得半年玉柔香者！”

这一嗓门，让所有人停下了抱怨之声，静候。

“汝州——彭庭生！”

“汝州——彭庭月！”

此二人乃是汝州当地的彭氏子弟，也是学堂的学生，在汝州也是颇有才名，他们二人得彩，其他众人虽有抱怨，但却没有一人觉得有失偏颇。

由此见，柳思明很是公正。

小二继续喊了下去：

“靖州——公孙良善！”

“明州——苏翊！”

名字一出，君翊自已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见了不是很和谐的声音。

“谁啊？没听说过啊？”

“估计是运气好吧......”

“姓苏的那个是重名吧？”

......

君翊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看到刚才那个让他写落款的小二拿着一张类似凭证的东西，正向他跑了过来。

“不是吧，巧思楼的小二记性这么好呢？”君翊嘴角一抽。

“苏公子，这是您兑换玉柔香的凭证，请拿好。”

小二这一递，顿时吸引过来无数咒怨恶毒的目光，好在不远处的公孙良善帮他吸引了一半。

果真良善！

那位女子转过头看向君翊，眸如水，淡然如霜：“苏公子，恭喜了。”

君翊挠着额头：“运气、运气。”

插曲一过，众人接下来的目光就全部集中在了，阁台中央的两幅宣纸之上。

一年的玉柔香，白银五百两，足以让许多寒门子弟安逸的过完后半生了。

“听闻这两题，是柳云湄小姐亲自出的，莫不是用这两道题择婿？”

“我也听说了，或许真的有这层意思。”

......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积极性又拔高了。

君翊终于找到了和那女子说话的机会：“姑娘可要提笔？”

谁成想女子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公子有思绪，可提笔一试。”

“花谢骨犹在，银霜有意催荷老......”

君翊默默念叨，过了许久之后，才终是提起了笔，立到了宣纸之前。

“戟断刃留光，铁戈无情斩国疆......”

女子默默的看着，只是再次伸出手，还是那一个字：“写！”

“明州——苏翊。”

下一首诗词，以星河做题。

君翊再次提笔：

“沙中塞，过乾川，柏枝交错心安澜。

漱石枕流，不得眠，夜起闻鼓瑟，醒时渡江岚。

不知白玉京内有神在，愧首伏地求生还。

雁声歌，咽声歌，此去八百里冬风照星河，独绝萧然。”

“明州——苏翊。”

君翊放下纸笔，递向小二，却突然被那女子伸手拦下，将宣纸夺了过去。

君翊不解：“姑娘，这是何意？”

女子眨了眨眼，脆声道：“我喜欢！赠我！”

君翊木讷的点了点头。

谁成想，女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枚极其精美的花佩，递给了君翊，继续说道：“不白要，这个给你，不许拒绝！”

君翊怎会不知，在今夜女子相送花佩是何意，但他又怎能接下这个花佩？

见君翊迟疑，女子似有些怨气，娇声道：“不许拒绝！”

君翊连忙接过花佩，歉意说道：“冒昧了。”

女子看着很是欣喜，抱着宣纸就要往巧思楼内跑去，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君翊说道：“你知道灯会的规矩吧，接了花佩可是要去相思竹桥上，放花灯的。”

“自是知道的。”君翊诚恳说道。

“那就好。”女子笑着离去，不一会儿就蹿到了楼内。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巧思楼的小二又一次匆匆向君翊跑来，还是拿着那块“凭证”。

君翊看着手中的两块凭证，好奇的问道：“刚刚不是给过一块了吗？”

小二如实道：“云湄小姐亲自交代要把这一年玉柔香的凭证交给公子，还有五百两的银票，已经放入公子的客房了。”

“这......”

君翊愣了好久，而后急忙找出那枚花佩，轻轻拆开，里面有一行隽秀的字：

“子时竹桥，云湄诚邀，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