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衍龙湖

进到霖州的前几日，花烛流都没有想到过会这么顺遂，按理说他们一进到霖州就应该被君浾明的人盯上了，但是这几日一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得来不易的安宁日子，让花烛流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为了更能隐藏他们一行人的身份，花烛流和君翊特意选择了汝州和霖州之间的官道，放弃了从小路绕远的想法。官道上人多冗杂，再加上铸剑大会的召开，各地的铸剑师都在向着未央水岸城进发，这便给了他们鱼目混珠的机会。

车外人来人往，许多人身上都背着包裹和剑盒，行色匆匆，想来和他们刚出江州遇见赶路的那些人一样，应该都是奔赴霖州参加铸剑大会的铸剑师。

这几日的逃窜，倒是让花烛流忽略了齐遥的铸剑。

想到这，他便忍不住开口，问向正在驾马的齐遥：“算算天数，不到半个月铸剑大会就应该举行了，话说你的剑铸的怎么样了？”

花烛流这么一问，让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位正一丝不苟驾车的齐遥身上。

“是啊，是啊，你该不会还没铸出来呢吧？别到时一把剑都拿不出来，可就丢人了。”江漓拉开车门，小脑瓜凑了过去。

齐遥一边驾马，一边兴致高昂的说道：“哪里像你这妮子说的这样，若是提前把剑铸好，再拿到大会上让大家品评，这岂不是给了那些没有本事的人偷梁换柱的机会了吗？”

花烛流饶有兴致的听着，铸剑大会的名头是声名远扬，不过这大会的规则花烛流倒是还没有听说过。

聊起铸剑大会，齐遥立刻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你们不知道，每一届的铸剑大会都分为三个步骤进行，分别是仿剑、试剑和铸剑。这个仿剑呢，按照每一届的惯例，都是由当届举办铸剑大会的宗门世家先铸好一把‘主剑’，将其放在赏剑台之上，而后让天下间所有的铸剑师观摩，最后每人都要按照这把主剑的铸造工艺，铸出一把与其相似的‘从剑’，铸好的这把‘从剑’要得到大会认可之后，才有资格进到第二轮的比试。”

花烛流点了点头，这倒是有些意思，以这种方式筛选倒是断了那些想要浑水摸鱼之人的念想。

接着，齐遥继续说道：“接下来便是试剑，铸好的‘从剑’在感官之上可以蒙蔽人的判断，想要真正判断出是否为一柄好剑，便要经过试剑的步骤检验出此剑的锋利、韧度，能过试剑之人，才真正能算得上一位登堂入室的铸剑师了。不过每一届试剑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我听我师傅说起过，她那届的试剑，是剑宗的一位听心境的高手用内功试剑，只要自已的剑能在此人剑下经过三斩不断，才算晋级。”

“前两轮只是试探一柄剑的好坏，但最后的铸剑与其说是比剑不如说比的是铸剑师自身。器有灵，神兵榜中每一柄利器的现世都会造成天地异象，就像苏姑娘手中的那柄云行雪，传闻它现世之时云雪交融，天地白芒一片，这才让这柄剑有了云行雪的名字。但铸剑之人不会认为天地异象是为剑生，而是自已多年心血得到了天地间的感馈，或许此后终其半生也不见得能在铸出一把能与之媲美的剑。”

“只有到最后的铸剑，铸剑师才能拿出自已耗尽全部心血的半成品，经过最后的淬火打磨之后，一争高低。”

江漓似懂非懂的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歪头，觉得齐遥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没说他自已的剑铸的怎么样了。

“所以......你的剑到底铸的怎么样了？”

齐遥伸手一指前方，满目天光，春风一笑，朗声道：“我的剑，可夺天下光！”

春风少年郎，压梅傲寒霜。

花烛流微微张口，他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莫不是他去世的师傅给他的？

不过就算是夏青鸳，当年恐怕也没有他这么狂妄吧？

但愿吧，他希望齐遥有这个实力。

齐遥说完没有多长时间，温酒便骑马从前方赶了回来，“公子，前方有个巨大的湖，我们可能要走水路了。”

哦？

花烛流和江漓抬眼望去，果真如温酒所说，前方有个“巨大”的湖。

大到什么程度，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是陆地中央隔出了一片海。

“这是湖？”

江漓一双眼睛被蔚蓝色填满，一座湖就这么草率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从未见过能与天际相连的湖水，衬托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渺小，湖上游荡着几艘游船，看起来就如同蚂蚁爬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之上。

君翊驾着后面的马车赶上，也被眼前的景色惊艳，“想不到这座山林之中竟然有如此景色。”

君玉澜拉开车帘，过了这么多日花烛流还是第一次在她的眼里见到了光。

“真好……”

君玉澜轻轻的笑出了声，这一路她无数次接近死亡，现在看到水天一色，才真正感觉到了生命的鲜活。

湖边坐落着村庄，颇为富庶，想来是沾了湖边渡口的光，不过他们一行人并没有想在这个村落驻留，直接来到了湖边最大的一个渡口——从龙渡口。

有些奇怪的是，在花烛流想象中应该排满长队的渡口，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等候在此。

还有一个老头，正躺在渡桥的摇椅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一点揽客上船的意思都没有。

似是听到花烛流一行人的脚步声，老头努力的睁开惺忪的睡眼，颇为埋怨的说道：“此时不过湖，子时再来。”

“还有，把你们的马匹车架去村里处理了，船上可不载不了这些东西。”

说完，老头就闭上了眼，想要继续享受着午睡的惬意。

看这模样，花烛流也不恼，上前拱手说道：“我看湖上有船只停留，为何不渡河呢，若是价钱问题，都好说。”

说完，花烛流便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谁料老头连眼都没睁一下，没好气的说道：“说了不渡就不渡，懒得再和你们这些外地人解释，说的我嘴都累了，想渡河就子时再来。”

温酒气冲冲的上前，“你这老头，好生无礼，也不说个原由。”

应是温酒恼怒的语气起了作用，老头睁开了眼，先是瞪着温酒冷哼了一声，继而说道：“呵！这条湖叫衍龙湖，之所以叫衍龙湖，是因为湖里住着一条千年水蛟龙，只有在每日午时和子时蛟龙熟睡之时才能渡湖，其他时间渡湖就是找死，你们已经错过了刚走的船只，所以只能子时再来，不信你们就去别的渡口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敢开船载上你们。”

“还有，让你们把马匹处理了，就是为了不让蛟龙把你们当成祭品给吃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老头两口气说完，管都不管花烛流他们几个，干脆一个背身自行睡去，再也唤不起来。

温酒这个暴脾气，为老不尊。

花烛流抻住温酒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招呼着众人向村里走去。

“公子，这老头实在恼人，哪有这样的船家，送钱都不要。”温酒边走边气愤的说道，还不忘用缰绳抽一下，跟在自已身边跳脱的天枢马。

君翊走上前来劝慰道：“此地并不处于平原，周围高山错落，却有存水成湖的地势，想来也是灵气藏韵之地，或许那老者说的不错，这湖里真的有水蛟龙。

若是这样，这老者也是为我们好。”

花烛流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说的有理，古语道——皇藉其庭，麒麟游其郊，蛟龙宿其沼，可见龙，水物也。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老者谨慎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君翊苦笑，“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太子，我们还在逃命的路上，而且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哈哈哈哈......”花烛流昂首阔步向前走去，舒心笑道：“苏兄说的在理，我也不喜欢这么叫你，怪别扭的。”

君翊回首和坐在马车上的君玉澜对视了一眼，二者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无奈笑出了声。

……

深夜亥时，衍龙湖畔，人满为患。

不光是从龙渡口，就连其他的几个渡口都被想要上船的旅者挤得满满登登。

午时那睡意朦胧的老头一反常态，拿着根拐棍，不停的在船上船下穿梭，不过嘴里还是那种别人欠了五百两语气，“都给我排队去！交完钱上船，让我再看见一个硬往船上挤得都给我滚下船去！”

“你个老头，嘴里喷粪！”

“我们交了钱的，怎么还不让上船！”

……

船下的人怨声载道，看来都是对这老头心怀不满。

不过那老头也是不甘示弱，回怼道：“呸！！不服气去别的渡口，别来我老林这里，来我这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都给我滚蛋！”

别说，这林老头这么一骂，倒是让船下的人禁声了不少。

“切，要不是听说这林老头和那水蛟打过几回交道，不然我才懒得受他这个气。”

“害，别说了，这整个湖畔的渡口哪一家有这老林头的本事，别的家多多少少都出过事，只有这老林家最近几年出船风平浪静，可能真像别人说的那样，老林头能驭龙。”

“吹吧，他一个半截子都要入土的老头，还驭龙，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

虽然没有了之前的大喊大叫，但是众人之间的小声嘀咕可是一直都没有停过。

花烛流和君翊听着这些传言，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彼此。

“苏兄，可听说过有人有驭龙的本领？”花烛流问道。

不出意外，君翊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奇人，别人连龙见都没见过，又往哪找驭龙之人。”

“更何况如果这老头能驭龙，他又何必非要午时或者子时才会载人渡湖，岂不多此一举。”

言之有理，花烛流点了点头。

先不管这老头能不能驭龙，眼前上船都是困难，花烛流又一次体会到了汝州灯会之际的人潮拥挤。

害，丧点良心就丧点良心吧。

花烛流冲着身后的烟水凝眨了眨眼，烟水凝立马就明白了花烛流心中所想，无奈笑了笑，随后偷偷指尖一挑，寒气往下涌去，沿着整座渡桥传至渡船之前。

不一会儿，渡桥上的水渍凝结成冰，变得光滑无比。

“哎呀！”

“拉我一把，怎么这么滑！”

扑通！

扑通！

……

无数惊叫声、落水声响起，渡桥之上一眨眼的工夫，人影立马少了一半。

花烛流抚着额头，歉意满满，连忙让温酒开路，径直沿着渡桥向前走去。

别怪我，别怪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如此一来，一行七人顺顺利利的来到了船前。

林老头站在船上看着他们七人，喊道：“一人一钱银子的船钱，普通房间。上等房，翻倍。”

温酒直接扔上去了一个钱袋子：“四间上等房，剩下的整点好酒好菜。”

林老头掂了掂钱袋子，抬眉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随后拍了拍登船的扶梯，说道：“杏花酒配鱼虾，多了可没有。”

“够了够了。”

花烛流微微一笑，率先走上扶梯，众人随后跟上。

船很大，船甲之上可以容纳几十人穿行不觉拥挤，船舱分为了两层，一层估计有二十几间客房，二层的客房不到一层的一半，这条船估计可容纳下近百人休憩，有或许只有大船才能配上这条一眼望不到边的湖。

四间房，花烛流和君翊一间，江漓和君玉澜一间，温酒和齐遥一间，烟水凝一人一间。

不过吃饭的时候，七个人还是都汇到了江漓和君玉澜的房间内。

老林头倒是没有唬人，所谓的吃食就是几坛杏花酒，再加上一些鱼虾，在江漓的全力劝说下，船夫又拿了几碟素菜，毕竟君玉澜和君翊重伤未愈，鱼虾这些荤腥之物还是少吃为好。

杏花酒自然是不如巧思楼的玉柔香，但毕竟是普通百姓家年年常备的一种酒，也都是经过船家精心酿制的。

花烛流爱酒，只要是酒，他都爱。

玉柔香有玉柔香的醇美，杏花酒也有杏花酒独到之处。

不过君翊就没有这个口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烛流和齐遥、温酒他们三人畅饮了。

齐遥率先饮尽杯中酒，喝完说道：“上船之时听说，要过这片湖起码要行一天一夜。”

君翊突然放下碗筷，“不对啊，我才想到，如果要行一天一夜，按照那林老头的说法，我们岂不是怎样都会遇到蛟龙。”

花烛流看着他转念一想，说得对啊，如果这条水蛟只在午时和子时休息，那这一天一日还真有可能碰到这条所谓的蛟龙。

“谁知道这老头打的什么主意。”温酒对这林老头本来就是一点好感没有，借着由头发着牢骚。

“应该不会，如果这老头真在打别的主意，那其他的渡口也都是这个时候发船，总不能其他人也在打坏主意，否则官府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花烛流说道。

说到这，众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子时一到，风起，船开。

湖面波光粼粼，像是繁星漾在湖面之上。

风、轻柔，打在脸上有微弱的酥麻感。看着湖边的村落灯火渐行渐远，让花烛流觉得有一种游子离家的感觉。

夜已深，船甲之上远不像刚才那么多人，但是那个老林头依旧躺在船甲最前方的摇椅上，静静的望着平滑的湖面。

花烛流慢慢走过去，想把今晚的疑问，问个清楚。

意外的是，现在的老林头似乎心情不错，看见花烛流过来，只是轻声说道：“晚上凉，早些回屋，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这船上可没有草药治病。”

花烛流先是拱手，随后说道：“无妨无妨，夜起睡不着，想来找老先生聊上一聊。”

林老头明显是记得花烛流这一行人，于是呵呵一笑，“呵呵，你这小子倒是比你的下人懂礼数，正好我也想解解闷。”

花烛流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因为温酒的身份去和林老头争辩，也没有什么必要。

接着，他便把今夜他们吃饭时的疑惑问了出来，等待林老头的答复。

听完花烛流的问题，林老头没有着急答复，先是从身下拿出烟杆，猛猛的吸了一口之后，迷离的注视着吐出来的烟雾，徐徐说道：“你只看到了这衍龙湖的大，却不知衍龙湖的深……”

“听先人说起过，这座衍龙湖原本是座千米高峰，高峰倒塌之后，才形成了这座衍龙湖。水蛟盘踞在千米深的湖底不见天日，自然也分不清什么白昼黑夜……”

这就让花烛流更为迷惑了，既然水蛟分不清白昼黑夜，又如何能确定每日的午时和子时。

“能让水蛟确定时间的不是太阳，而是盛放在湖底的……一种花。”

“此花名曰——子午美人。”

花烛流摇了摇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花。

林老头又抽了一口旱烟，笑着说道：“此花顾名思义，只会在每日午时和子时盛开。花一开放，就会散出莹粉，水蛟一遇此粉便会睡去。”

“那过了子时，水蛟醒来，我们又该如何？”花烛流问道。

“放心，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驶出了水蛟觅食的区域，这几年来村民每旬都会往湖中投入祭品，水蛟已经习惯了这片觅食的区域，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你眼前的片水域。”

原来如此，花烛流点了点头，而后又不自觉的问道：“没有万一的情况吗？”

林老头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呸！你小子不会说话就别说，哪有人盼着自已死的。”

花烛流摸着鼻子讪讪一笑，被骂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一转头，结果发现君玉澜站在二层船舱的走道之上，倚着扶手正好笑的看着他，可见刚才的窘迫都被她收在了眼底。

花烛流望向她，月影之下，如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