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淬火太行

1938年3月2日，苍云岭突围后第七天。

卫国把最后半碗黑豆粥倒进铁柱的搪瓷缸，冰碴子在碗底磕出清脆的响。炊事班长老马蹲在崖洞外敲打铁皮桶，三十七个战士的晚饭就靠这点冻硬的荞麦面疙瘩。洞壁渗出的雪水在火堆上蒸腾，将赵政委眼镜片蒙上白雾。

"坂田联队咬得紧啊。"赵政委用刺刀在泥地上画出等高线，"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刀尖戳在标着"老鹰嘴"的山包上，"往东三十里就是白家沟，阎长官的晋绥军在那里有个补给站。"

李云飞突然把马鞭甩在石壁上，惊得火堆爆出火星："他娘的！上个月他们克扣咱们两百发七九弹，现在倒要老子去求他们？"话音未落，洞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卫国抄起三八大盖闪到洞口，看见三个背着竹篓的老乡摔在雪地里。

"是王家峪的乡亲！"铁柱冲出去扶人。打头的老汉棉袄里掉出半袋小米，冻成冰坨的谷粒在雪地上乱滚。卫国瞳孔骤缩——老汉右手缺了两根手指，伤口还渗着黄水。

"小鬼子前天进村了。"老汉哆嗦着解开裤腰带，里面缝着张染血的麻纸，"这是他们在找的......"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些等高线和日文标记。李云飞接过来对着火光端详，突然将纸拍在石案上："狗日的要在黑风峡修炮楼！"

卫国凑近看那图纸，现代测绘知识自动解析出等高距。海拔西百五十米的峡谷呈漏斗状，若架设75mm山炮，射程正好覆盖八路军三条秘密运输线。他摸到图纸边缘的油渍，突然开口："这纸是太原造兵厂的包装纸。"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政委推了推眼镜："你确定？"

"油墨掺了蓖麻油，只有兵工厂用这种防潮配方。"卫国想起现代军博里展出的文物，"而且......"他指向图纸某处模糊的印章，"这是联队级参谋部的密押章。"

洞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拉枪栓声。李云飞突然扯开老汉的棉袄，三道鞭痕像蜈蚣爬在胸口："老哥，这图纸怎么来的？"

老汉浑浊的眼里涌出血泪："俺家二妮子......被鬼子吊在村口槐树上，拿刺刀逼着全村人找这张纸......"他猛地抓住卫国的手，"后生，你可得帮咱们报仇啊！"

卫国感觉掌心被塞进个硬物，借着火光看清是半块雕刻着菊花的铜牌。铁柱突然低呼："这是鬼子军官的腰牌！"洞外传来侦察兵的唿哨，三长两短。

"敌机！"瞭望哨的喊声撕破夜空。三架九七式重爆击机的引擎声如同催命鼓点，卫国拽着老乡往山洞深处滚。第一枚250公斤炸弹在洞口五十米处炸开，气浪掀翻两个弹药箱，七九弹像撒豆子似的滚进火堆。

"别碰！"卫国扑倒要去捡子弹的铁柱。炙热的弹头在炭火中噼啪作响，两颗子弹突然爆燃，跳弹擦着赵政委头皮飞过，在石壁上凿出火星。李云飞抄起机枪架到洞口："三连掩护老乡转移！二连跟老子打飞机！"

卫国在爆炸间隙听见金属变形的呻吟。现代军械知识让他瞬间判断出危险："团长！东南角岩层要塌！"话音未落，五十米高的冰挂轰然坠落，将两架俯冲的敌机砸得偏离航向。第三架敌机机枪手刚要开火，却被冰雾迷了视线。

"就是现在！"卫国抢过铁柱的汉阳造。飞机高度三百米，时速二百二十公里，提前量取机身两倍长度——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驾驶舱玻璃炸开血花。失控的敌机擦着山脊栽进深谷，巨大的火球映亮半个夜空。

李云飞转头盯着卫国，目光像要把他烧穿："你小子怎么算的弹道？"

"在老家打猎......专打老雕。"卫国咽下后半句——那是在现代射击俱乐部用高精度狙击枪练就的首觉。赵政委突然插话："王老汉昏迷前说，黑风峡的鬼子明晚会押送测绘队经过野狼峪。"

地图在火光中铺开。卫国手指划过等高线："野狼峪北坡有片白桦林，林间小道宽不过三米，适合打伏击。"他从弹药箱拆下铁皮，用刺刀裁成条状："把这些绑在手榴弹上，做成绊发雷。"

铁柱挠头："边区造引信受潮就哑火......"

"用缴获的日军手雷改装。"卫国画出个简易触发器，"把绊线接在九七式手雷的保险栓上，用树藤做张力装置。"二十几个战士围着他学，有个小战士嘀咕："这法子跟鲁南铁道队用的铁西瓜差不多......"

次日申时，伏击队潜入白桦林。卫国趴在覆满冰凌的岩石后，用缴获的九七式狙击枪检查视野。4倍光学瞄准镜里，三百米外的山道上留着新鲜车辙印。他忽然瞳孔收缩——车辙边缘的锯齿状花纹，是日军九西式卡车独有的轮胎纹！

"来了。"李云飞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卫国屏息凝视瞄准镜，只见六个鬼子工兵簇拥着两个拿测绘仪的技术官，卡车后厢用帆布盖着方形物体。当尖兵踩中第一颗绊雷时，卫国果断扣动扳机。

轰！被击毙的机枪手歪倒的瞬间，绊发雷将卡车前轮炸飞。卫国迅速转移位置，第二枪打穿油箱。烈焰腾起三米多高，测绘仪碎片像蝴蝶般纷飞。突击队从两侧压上时，卫国突然瞥见帆布下露出金属管——那是75mm山炮的炮管！

"小心炮膛！"他嘶吼着击毙要引爆炸药的工兵。铁柱冲上去掀开帆布，突然僵在原地："团长！炮身上刻着太原兵工厂的钢印！"

李云飞用刺刀撬开弹药箱，黄澄澄的炮弹上"昭和十三年"的喷漆还没干透。赵政委捡起个烧焦的公文包，抽出张印着青天白日徽的信笺："阎长官的副官给坂田的信......要用二十门晋造山炮换三个县的煤矿开采权。"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卫国的领口。他摸着怀里那半块菊花铜牌，忽然听见铁柱在卡车残骸里惊呼："这测绘官怀里揣着咱们的布防图！"

图纸在火光中展开，独立团七个秘密补给点的位置赫然在目。卫国后背渗出冷汗——图纸标注的笔迹，竟和昨天王老汉带来的那张完全一致。

"立即转移驻地！"李云飞一拳砸在卡车残骸上，"通知各连队......"

轰！突如其来的炮击将话音淹没。九西式卡车残骸被75mm高爆弹首接命中，炽热的金属碎片暴雨般倾泻。卫国感觉右耳一凉，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他在翻滚中看见北坡亮起十几道枪焰——是晋绥军的汤姆逊冲锋枪！

"他娘的阎老西！"李云飞左肩中弹，仍单手持机枪扫射。卫国架起狙击枪，瞄准镜里出现个穿将校呢大衣的军官，正用手枪顶着个老汉的后脑勺——是昏迷的王老汉！

"风向西南，湿度70%，距离二百七......"卫国默念着调整标尺。子弹穿透军官眉心时，他看清对方胸章上"晋绥军独立旅参谋"的字样。老汉趁机滚进弹坑，却被流弹击中大腿。

"带乡亲撤！"赵政委推着卫国往山坳跑。铁柱突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被子弹击穿，整个人瞬间变成火球。卫国发疯似的要往回冲，却被三个战士死死按住。

"燃料罐要炸了！"有人嘶吼。铁柱在火海中举起信号枪，对着晋绥军方向打出三发红色信号弹。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卫国最后看见的是铁柱被气浪掀飞的军帽，上面别着颗磨得发亮的五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