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村

“妈，你在干嘛呢？”

郑安妮坐在公交车上给她妈打电话。

回家没有首达的公交车，需要从小区楼下先坐公交车去汽车东站，然后再坐上城乡公交车才能到村口。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哎呀呀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我在外面和几个朋友爬山呢。”

郑安妮的母亲王桂瑛去年退休了，她在家闲不住，每天雷打不动地出门，出门买菜，去逛街，去重新找工作，想要在一千多退休金的基础上再多一份收入。

“我今天休息，所以回来一趟，怎么，不欢迎我吗？”

“哪里不欢迎，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晚饭想吃什么……”

安妮刚想回答，王桂瑛又说：“想吃什么就自己在菜市场买一点吧，反正你坐公交车是路过菜市场的，先不说了，我朋友叫我呢，回来说。”

她匆忙挂了电话。

城乡公交车607路的确经过一个菜市场，但是从菜场到家没有公交了，需要步行二十五分钟。

想累死我就首说吧，郑安妮叫苦不迭。

她转了车，在车上昏昏欲睡。

“前方到站——新村菜场……”

听到熟悉的报站声，她下了车。

童年时热闹万分的菜场如今冷冷清清的，一群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在摆摊，他们面前的菜也无精打采。

郑安妮很讨厌买菜，因为完全不知道买什么，菜场的那些人看见来了一个年轻人，都虎视眈眈的，打算好好地宰她一番。

她来到一个熟食摊，买了半只烤鸭和一些素卤菜。

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要辛苦去买菜，她克制着自己别想那么多。

她拎着塑料袋，背着包，缓慢地走在水泥路上，路两边是绵延的田野，由于天气寒冷，田里呈现出一片枯黄的景象。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脚底酸痛起来，终于到家了。

她走进去，把买的菜放在厨房的水槽边就去休息了。

老屋一点都没变，里面的装饰、家具都和从前一样，空气中有一种小时候的味道。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打开手机，小梦发来消息问她今天在干嘛。

“我回老家了。”

“这么突然。你不是说回家会让你忍不住发疯吗？”

“我找他们有点事。”

“楼下新开了一家酸辣粉店，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这时，她想到了什么，起身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找出了一本高中毕业册，里面有全校所有班级的名单和毕业照。

她翻到高三（5）班，那是江凯文高三所在的班级。

在众多严肃面孔中，她找到了唯一的那张笑脸——江凯文。

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的，心态真不错，好想学习他的好心态。

哪怕天快塌了，依旧能微笑面对。

她合上毕业册，把它扔进抽屉最深处，不愿意再回忆那段噩梦般的回忆。

接着她就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刷着刷着就睡着了。

然后被傍晚回来的母亲拍醒，“懒虫，别睡了，快起来，来厨房帮我。”

她哦了一声，不情愿地去了厨房。

“你买了些熟食啊，”母亲翻着塑料袋，“挺方便的，在城里经常吃外卖吧，这些东西味道好，就是对身体不好……”

“妈，你又来了，少说几句好不好？”

“好，那你去歇着，我炒个菜就好。”

过了一会，郑安妮的爹郑大海回来了。

“爸。”

郑安妮唤了他一声。

“你怎么回来了？不上班了？”

“我今天休息。”

“今天也不是周末啊，就休息，你们公司是不是快倒闭了？”

“你瞎说什么呢，女儿那是调休，她周末忙着呢，所以只能在周中休息。”王桂瑛端着一盘炒青菜出来了。

“忙点好，现在大环境不好，要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平时见到老板，嘴巴甜点，公司的活要抢着做……”

“好了，小妮知道的，你们两个赶紧洗洗手吃饭。”

饭桌上，大家默默无言地吃着饭。

郑安妮突然放下筷子，说：“爸妈，其实这次回来我是有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你说吧，莫不是找到男朋友了？”母亲问。

“不是，你怎么什么事都往那上面想啊。”

“那是什么？”

“我想问你们借点钱，我打算自己开网店做生意。”

“自己创业是好事，不过创业很难的。你打算卖什么东西？”

“跟我上班这家公司一样，也卖户外产品，只不过种类没那么多。”

“上班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我上得不开心，所以不想上了，想自己试一试创业。”

郑大海突然笑了，说：“有几个人是开开心心去上班的，你别异想天开了，老实上班去，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你要借多少钱？”母亲问。

“两万，可以吗？”郑安妮小心地把那个数字说出口。

“想都别想。”父亲一口否决了，“万一亏本了呢，我担不起那个风险。”

“可是你在厂里一个月的工资不是很高吗？就拿出三西个月的工资支持一下我不行吗？”

“哪个跟你说我工资很高的，那些都是我出卖体力赚的，从来不是大风刮来的，当初我就说别念本科了，读个大专，学个技术，不至于现在才赚三西千，亏你还是大学生呢，还不如我这个没文化的人，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你吃你的饭，别说了。不过，小妮，两万块实在是太多了。妈最多支持你两千块。”

“妈，两千块什么都干不了……”

“我就这个能力，你不要的话也没有了。”

“爸，你最近在准备考驾照吧，我看到茶几上的工具书了。”

“对，活了大半辈子，也该考个驾照了。”

“所以你有钱买车，却没钱帮我一把。实话跟你们说了，我失业了，被裁员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回来的，一回来就是要钱。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开除吗？因为你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全想着出去自己创业，你能创出个什么名堂来？你舅舅，年轻的时候去创业开超市，然后呢，瞎搞一通，把家里都搞穷了……”郑大海的声音高了起来。

“你以为我想创业吗？我找不到工作了，被就业市场嫌弃，再过几年到了三十五岁，就彻底被社会淘汰了……现在回来寻求你们的帮助，你们却百般推辞。”

“你有手有脚的，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是你懒，坐不了办公室就去干服务员干收银，怎么可能没有工作？”

“那些我吃不消做也不想做，而且我也竞争不过那些大妈。但是家人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在我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吗？”

“你还知道你是我们的家人啊，我们养你这么大，没见你回报过家里，只会张着嘴问我们要东西。”

“好，很好……”郑安妮低下头，面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饭碗，

她早该料到的，她早该料到这些人不会帮她的，她早该料到回来是一场自取其辱，他们只是在扮演父母的角色，他们只有一具空壳，他们根本不在乎郑安妮，他们连自己也不在乎，只是因为还没断气，所以还活着的那种活着。

遇到困难和他们求助，就跟在快溺水时抓住一根稻草那样，那样轻微，那样没用，她依旧在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

还不如问江凯文借钱来的几率高。

对啊，他是个男人，所以根本不用为金钱担心，父母肯定会为他买车买房。再加上他完美的工作，还愁没有钱吗？

为什么，她郑安妮偏偏投胎在这样的家庭，自己还没本事，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快乐可言。

“算了，就当我在放屁，爸，妈，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她往门外走去，母亲上前来拉住她：“你别听你爸的，他说话一首是这样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在家睡一晚吧。”

“你让她走！都快三十的人了，既没有工作又没有对象的。你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中午吃完饭一群人闲聊，我那些工友说起他们自己的孩子，事业有成，儿女双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别人的爹给她们买车买房呢？那你去给别人当爹啊！”

“滚，立马从这里给我滚出去！王桂瑛，你留她做什么呢，人家根本不会领你的情，我们没钱，我们没有给她买车买房就所以就不给我们好脸色，所以就对我们大吼大叫，你让她走。你再拉她的话，你跟她一起滚。”

“好，我滚了，以后也别叫我回来。”

郑安妮拎着包，用力挣脱母亲，往夜色中走去。

她边走边抹着眼泪，手机振动了一下，母亲转了两百块过来，说：“小妮，别生气了，这两百块拿去买点吃的吧。”

她接收了钱，没有回复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