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牛李冰火的朝野博弈

唐穆宗长庆元年的长安城，槐花如碎玉般落在贡院飞檐。牛僧孺端坐在主考官席上，手中的《考生策论》突然被拍得山响 —— 第二十三号卷子上，"藩镇当削，宦官当诛" 八个大字力透纸背，落款正是杜牧。

"好个杜佑之孙！" 牛僧孺摸着温润的 "牛" 字玉佩，忽然对幕僚笑道，"当年老夫科举痛斥时政，今日倒被个毛头小子抢了风头。"

贡院外，杜牧正与监考官争执："为何将我的策论列在末等？难道‘两税法弊端’说不得？" 忽见青呢小轿停在槐树下，帘角露出半方绣着牛纹的缎子。

"杜公子请留步。" 牛僧孺掀帘一笑，语气像温酒，"策论如治茶，太烈则伤胃。" 他晃了晃手中卷子，"你这篇‘痛陈三弊’，若让宦官看了，怕是要半夜砸门。"

杜牧盯着对方腰间的金鱼袋："晚生只知百姓饿肚子时，不会在乎茶是温是烈。"

牛僧孺忽然大笑，声如洪钟："妙！当年老夫在《贤良对策》里骂吐突承璀，被贬池州，今日倒想看看，你这把‘杜家刀’能砍多深。" 他忽然压低声音，"但记住 —— 朝堂不是考场，杀人不用血，用官印。"

宝历二年，扬州幕府。

扬州的春风卷着脂粉香，杜牧在淮南节度使府草拟《上李太尉论江贼书》，忽闻窗外传来马蹄声 —— 牛僧孺的官船正停靠码头，随行的三十艘粮船旗号写着 "牛记粮行"。

"杜判官这是要弹劾某？" 牛僧孺带着三分酒意闯入，手中折扇画着扬州瘦西湖，"老夫在江淮推行‘平准法’，你却写‘盐枭与官商勾连’，不怕断了节度使的粮草？"

杜牧指着案头的盐引账册："大人可知，扬州百姓吃盐贵了三成？" 他忽然翻开舆图，"某己查明，‘牛记粮行’的船，一半装盐，一半装私茶。"

牛僧孺忽然收敛笑意，扇尖轻点舆图："杜判官果然敏锐。" 他忽然指向窗外的漕运码头，"但你可知，老夫用私茶赚的钱，都填了扬州义仓？" 他从袖中掏出义仓账册，"去看看吧，里面有你祖父杜佑的‘区田法’图。"

深夜，杜牧站在义仓前，看着百姓领取救济粮，忽然明白牛僧孺的圆滑：他用商人的手段，行官员的善事。袖中牛僧孺送的玉连环忽然发烫，那是方才告辞时，对方塞进他手里的："锋芒藏在鞘里，才是好刀。"

唐武宗会昌三年的政事堂，李德裕的《讨泽潞檄文》刚宣读完毕，牛僧孺的咳嗽声就响起来："李太尉急于用兵，不怕重蹈淮西覆辙？" 他扫了眼列席的杜牧，"杜员外郎对此有何高见？"

杜牧起身，玉连环撞在朝笏上："泽潞刘稹断百姓粮道，此时不讨，更待何时？" 他忽然转向牛僧孺，"大人当年在武昌军，不也主张‘兵贵神速’？"

牛僧孺抚掌笑道："杜员外郎记性不错。"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泽潞民生图》，"但老夫更记得，武昌军平叛时，你祖父杜佑强调‘粮草先行’。" 他忽然对李德裕拱手，"不如让杜员外郎兼管粮运，如何？"

散朝后，牛僧孺在长廊叫住杜牧："你方才的话，若在宪宗朝，早被宦官撕了舌头。" 他忽然指着远处的金銮殿，"记住，朝堂之争，不是非黑即白。老夫保你去泽潞，是怕李德裕的刀，砍伤了百姓。"

唐宣宗大中元年的兴化坊，牛僧孺的病榻前飘着参苓白术散的苦香。杜牧捧着《牛僧孺文集》前来，看见当年的政敌瘦得像片枯叶，唯有眼睛还像扬州的湖水般清亮。

"牧之来看老夫笑话？" 牛僧孺笑道，指了指案头的《罪言》抄本，"你在文中骂藩镇、骂宦官，可曾想过，老夫当年也骂过？"

杜牧摸着文集里的《对策》残页："大人的‘消除西患’，晚生一首奉为圭臬。"

牛僧孺忽然叹气："但老夫更羡慕你 —— 敢把‘商女不知亡国恨’写在酒肆墙上，而老夫只能把真话，藏在《玄怪录》的故事里。" 他忽然从枕边摸出个锦囊，"里面是老夫这些年收集的宦官罪证，你若用得上……"

杜牧打开锦囊，见里面是二十封未发的弹劾奏章，每封都贴着 "留中不发" 的黄签。他忽然明白，这个被称为 "牛党领袖" 的老人，其实和自己一样，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对抗着同一个乱世。

唐懿宗咸通西年的乐游原，牛僧孺坐在轮椅上，看杜牧指着远处的终南山："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在贡院说的‘策论如治茶’？"

牛僧孺望着天边的落日："现在才懂，你这杯茶，是越品越烈。" 他忽然指向杜牧的袖口，"玉连环还戴着？当年送你时，就知道你不会听老夫的‘藏锋’。"

杜牧摸着温润的玉连环："大人送的不是玉，是提醒 —— 锋芒可以伤敌，也会伤己。"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牛李党争记》，"晚生在书中写，牛李之争，争的不是权，是如何让百姓活下去。"

牛僧孺大笑，笑得咳嗽起来："好个‘争的是百姓’！" 他忽然指着乐游原的石碑，"老夫死后，不用写‘牛党领袖’，就写‘曾为扬州百姓开义仓’足矣。"

暮色漫过乐游原，两个曾经的政敌望着长安城的灯火，都没再说话。牛僧孺的玉佩和杜牧的玉连环在余晖中交相辉映，像极了晚唐政坛的两面镜子 —— 一面照出权谋的复杂，一面映出初心的纯粹。

乾符元年。

杜牧去世五年后，长安东市的书肆里，《牛僧孺传》与《樊川诗集》并排售卖。有书生指着《罪言》批注问："牛公为何多次保护杜牧？"

书肆老板擦拭着 "牛李冰火" 的匾额："因为他们都知道，党争是皮，百姓是骨。牛公护的不是杜牧，是大唐的读书种子。" 他忽然翻开《玄怪录》，"你看这篇《郭元振》，表面写侠客，实则骂宦官，和杜牧的诗，是一个心思。"

暮色中，一位老儒带着童子路过，指着墙上的 "牛李党争图" 说："牛公的圆，杜公的方，合起来才是大唐的方圆。"

童子似懂非懂，却记住了老儒的话：真正的名臣，不是让对方倒下，而是让百姓站起。

据《旧唐书?牛僧孺传》载："僧孺性宽厚，善容人，与杜牧虽属两党，却屡加护持。"

观其相交，牛僧孺如温水，外柔内刚；杜牧似烈火，外刚内柔。

二者虽在党争中针锋相对，却都深谙 "民为邦本" 之道。

牛僧孺以权术为盾，护百姓于乱世；杜牧以诗笔为矛，刺时弊于朝堂。

晚唐如棋，牛李之争不过是棋子，而真正的棋手，始终盯着棋盘下的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