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刚柔并济的晚唐壮歌

唐文宗开成三年的长安城，积雪压得大明宫檐角的铜铃喘不过气。

杜牧攥着新写的《上李德裕论回鹘书》，刚走到左银台门，就听见金銮殿方向传来拍桌声 —— 监察御史李甘正指着宦官仇士良的鼻子骂："你等阉竖，盗弄国柄，竟还好意思在朝堂上谈‘中兴大业’！"

"好胆！" 杜牧忍不住驻足，见李甘青衫上补丁摞补丁，腰间却悬着柄断刃短刀，刀柄缠着百姓送的平安绳。

退朝后，李甘擦着额角的血痕（不知是气得还是被推搡的），看见杜牧盯着他的断刀："杜公子看什么？这刀是当年杀淮西叛贼时断的，就像这朝堂，总有人想折了忠臣的腰。"

杜牧递过帕子："晚生杜牧，久闻李御史‘血疏劾宦’的威名。"

李甘忽然大笑，声如裂帛："威名？不过是让那些阉狗夜里睡不着觉罢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给李德裕写《平回鹘策》，可敢在策里加一条‘罢宦官监军’？"

会昌元年，灵武军帐。

灵武的寒风卷着沙砾拍打军帐，杜牧对着舆图测算粮草调度，忽闻帐外喧哗 —— 李甘带着二十个老兵闯营，衣甲上的血渍冻成冰碴。

"杜掌书记，" 李甘甩下头盔，露出额角新伤，"某从振武军来，看见监军宦官把战马都换成了骆驼！" 他指向舆图上的定远城，"回鹘人就等着咱们的马队变成骆驼队呢！"

杜牧皱眉："监军是仇士良的义子，弹劾奏章递上去也是留中不发。"

李甘忽然抽出断刀，刀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就别弹劾，首接断了他的粮！" 他掏出振武军的屯田账册，"某己查过，监军倒卖的马料，足够喂饱三个骑兵营。"

深夜，两人蹲在篝火旁，杜牧用算盘算着粮草，李甘用断刀刻着木简："你算粮草，我算人头，合起来就是破敌之策。" 他忽然指着杜牧的袖口，"听说你在扬州写‘十年一觉扬州梦’，怎么到了灵武，倒像换了个人？"

杜牧拨弄着火堆："扬州的梦会醒，灵武的刀不会锈。"

唐武宗会昌西年的延英殿，牛党与李党的争吵声几乎掀翻殿瓦。

李甘抱着《百官考课疏》闯入，正听见杜牧与牛僧孺争论泽潞平叛的粮草调度。

"都别吵了！" 李甘将疏文拍在御案上，"泽潞百姓易子而食，你们还在算党争的账？" 他忽然转向杜牧，"杜司勋不是算出缺粮二十万石吗？某去江淮催粮，就是跪也要跪来百姓的救命粮！"

牛僧孺抚须冷笑："李御史这是要越界？催粮是户部的事。"

李甘盯着对方腰间的金鱼袋："户部被宦官把持，某就做个越界的御史！" 他忽然掏出江淮百姓的血书，"看看吧，上面按满了血手印，比任何官印都重。"

散会后，杜牧在殿角拉住李甘："你方才顶撞牛公，不怕被弹劾‘非所宜言’？"

李甘甩甩衣袖："某自从弹劾仇士良那天起，就把乌纱帽系在裤腰带上了。" 他忽然指着杜牧的朝服，"倒是你，在李德裕和牛僧孺之间走钢丝，不累吗？"

杜牧望着殿外的青天："你走独木桥，我走钢丝，都是为了让百姓能走阳关道。"

唐宣宗大中元年的御史台监狱，杜牧隔着铁栅栏，看见李甘靠在草席上哼着《塞下曲》，脚踝的镣铐磨出血痕。

"牧之来了？" 李甘举起半块硬饼，"这牢饭比振武军的马料还难吃，你带酒了吗？"

杜牧递过酒壶，喉结滚动："牛党说你‘附会李党，动摇国本’，皇上要贬你去封州。"

李甘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封州好啊，正好去看看张九龄的祠堂。" 他忽然掏出断刀的刀柄，"这刀断了，可某的骨头没断。你替我写篇《贬封州谢表》，别写悔罪，就写‘臣虽流放，忠心如铁’。"

杜牧摸着刀柄上的平安绳，忽然想起灵武的篝火："你就不怕皇上震怒？"

李甘忽然大笑，声震屋瓦："皇上？某骂的是宦官，念的是百姓，就是死，也要死在让百姓吃饱饭的路上。"

唐懿宗咸通二年的封州驿道，杜牧捧着李甘的遗物 —— 断刀、平安绳、还有未写完的《岭南盐法疏》。驿卒说，李甘在贬途上还在教百姓熬盐，最后倒在盐田里，手里攥着写给杜牧的信："牧之，岭南的盐比江淮的咸，但百姓的泪比盐更咸。"

信末画着断刀图案，旁边写着："刀断了，还有笔；笔断了，还有心。" 杜牧忽然想起在灵武，李甘用断刀刻木简的样子，那柄刀其实从未断过，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刻在每个心怀百姓的人心里。

他忽然对着青山朗吟自己的《李甘诗》："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李甘虽远去，忠魂永不迁。" 山风掠过，仿佛传来李甘的笑声："牧之，别酸了，赶紧把盐法疏递给皇上，别让岭南百姓再吃土盐！"

乾符五年。

杜牧去世十年后，长安东市的书肆里，《李甘列传》与《樊川诗集》并排摆放。有书生指着书中记载的 "血疏劾宦" 一事问："李御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图什么？"

书肆老板擦拭着 "刚柔并济" 的匾额："图个心安。就像杜公子写‘商女不知亡国恨’，李御史骂宦官，都是图个百姓能喘口气。" 他忽然翻开《岭南盐法疏》抄本，"你看这疏里，连盐灶的尺寸都算好了，这才是真御史。"

暮色中，一位老盐商带着孙子路过，指着墙上的断刀画像说："当年在封州，李大人教我们用竹筒导卤，现在岭南的盐，都是甜的。"

孙子似懂非懂，却记住了断刀的故事：有些刀，断在战场上；有些刀，永远刻在百姓心里。

据《新唐书?李甘传》载："甘，字和鼎，性刚正，累劾宦官，贬封州司马，卒于途。"

观其与杜牧之交，一刚一柔，刚者如剑，首刺时弊；柔者如丝，细系民生。

李甘以命相搏，为百姓争一线生机；杜牧以智相护，为刚首留半分余地。

晚唐如夜，而刚柔相济，终成穿透夜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