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贪将军献计赚同袍 武安王将计就计

话说鼓上蚤时迁，辞别出府，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

他来时悄然，去时无踪，府中那百十名亲兵护卫，竟无一人察觉。

时迁不敢耽搁，出了大同城，依着来路，连夜奔回宋军大营。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关胜在中军大帐之内，正与萧嘉穗、李助二人，对着地图，通宵推演军情。

忽闻帐外亲兵报道：“启禀王爷，时迁壮士回来了！”

话音未落，时迁己是风尘仆仆地抢入帐来，顾不得行礼，脸上却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道：“王爷，军师，先生！幸不辱命，大事成矣！”

关胜见他平安归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亲手为他斟上一碗热茶，笑道：“兄弟辛苦！快快说来，城中情形如何？”

时迁饮了一口热茶，暖意自腹中升起，精神为之一振，便将自己如何潜入城中，如何窥探府邸，如何听得萧特末与粘罕奴反目争吵，又如何面见粘罕奴，献上书信宝珠，最后那粘罕奴又是如何献上那条计策，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他口齿伶俐，又善于模仿，学那萧特末的慷慨激昂，粘罕奴的粗鄙无赖，竟是惟妙惟肖，听得帐中诸人，时而皱眉，时而发笑。

待他说完，关胜抚着长髯，沉吟不语。李助抚掌大笑道：“妙哉！此计大妙！那粘罕奴果然是个见利忘义、心狠手辣的真小人！

他此计，非但要献城以求富贵，更要借我军之手，剪除异己。此计虽毒，却正合其贪婪狠毒之性，十有八九是真！”

萧嘉穗闻言，却是微微摇动羽扇，神色之间，比李助多了几分审慎。

他缓缓开口道：“王爷，李先生所言，固然有理。然兵者，诡道也。

粘罕奴此人，反复无常，不可不防。万一此乃其与萧特末合演的一出苦肉计，明为反目，实为诱敌，只等我军信以为真，遣兵将往劫营之处设伏，他却在城中另有准备，引我主力攻城，届时内外夹击，我军岂不危哉？

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军师此言一出，帐中刚刚升起的轻松气氛，顿时又凝重了三分。

两线作战，最怕的便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关胜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李助：“先生久在北地，深知辽人习性，依你之见，此事可信否？”

李助胸有成竹，躬身答道：“回王爷，军师所虑，乃是谋国老成之言。然以罪臣之见，此事可信！罪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粘罕奴必反无疑！”

他见众人目光皆聚于己身，便朗声道出三条缘由：

“其一，家国之念，人皆有之。然辽国后族，与耶律氏休戚与共，故而萧特末辈，宁死不降。那粘罕奴，本是部落酋长，其心在己，不在国。如今大辽将倾，他岂肯为一艘将沉之船陪葬？此乃人性之常理。”

“其二，利也。王爷许他高官厚禄，府中金银任取，更以夜明珠这等稀世之宝动其心。粘罕奴嗜利如命，面对这泼天富贵，焉有不从之理？若说他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忠义之名，舍弃这实实在在的好处，罪臣是万万不信的。”

“其三，亦是至要之处。便是他献上这条毒计本身！若他只想诈降，只需与我军约定献城便可，何苦多此一举，要赚萧特末出城？若非真心投靠，断不会思虑得如此深远周全！”

李助一番话，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将那粘罕奴的心思，剖析得淋漓尽致。萧嘉穗听罢，亦是缓缓点头，羽扇轻摇，脸上露出赞许之色，道：“先生高见！如此说来，倒是嘉穗多虑了。”

关胜听完二人之论，心中己然明朗，猛地一拍帅案，虎目之中，杀气毕现，断然喝道：“好！既然他粘罕奴要借我之刀，本帅便将此刀借与他用！他要将计就计，我便陪他演一出‘计中之计’！传我将令！”

- 帐前侍立的诸将，早己听得热血沸腾，闻言齐齐抱拳，声如洪钟：“末将在！”

“命豹子头林冲，双鞭将呼延灼！”

“末将在！”

“你二人，各引本部精兵五千，今夜三更，于我大营左近二十里外的卧牛坡两侧，设下埋伏。只等那辽兵前来劫营，一声炮响，你二人便从两翼齐出，务要将其一举全歼，不使其一人一骑逃回大同！”

“遵命！”林冲、呼延灼二人，轰然应诺，眼中战意昂然。

“命病尉迟孙立！”

“末将在！”

“你领兵三千，于大营之内，虚张声势。将营中旗幡，尽数竖起，多燃篝火，更命军士来回走动，高声喧哗，做出防备松懈，兵士疲惫之状，以诱敌深入！”

“遵命！”

“命史文恭、栾廷玉！”

“末将在！”

“你二人，统领一万铁甲步军，于今夜西更，悄然进至大同城下。

只待城中火起，粘罕奴打开城门，你二人便即刻率军入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占武库，再控府衙，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

“其余诸将，随我坐镇中军，总领全局，随时准备接应各路！”

“遵命！”

一道道将令，自中军大帐发出，如一张天罗地网，悄然张开，只待那猎物，一头撞入网中。

且说另一头，大同府秦王府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辽主之叔，秦王耶律淳，面如死灰，端坐于宝座之上，老眼中满是泪水与惊惶。

堂下，文武百官，亦是垂头丧气，噤若寒蝉。朔州失陷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便在此时，一人排众而出，声若巨钟，慨然言道：“王爷！宋军虽众，然远来疲惫，立足未稳。末将不才，愿请王爷赐兵五千，今夜便去劫他营寨，杀他个措手不及！定要叫那南朝蛮子知道，我大辽尚有死战之士，西京亦非燕京可比！”

众人看时，正是那总兵官粘罕奴。此人素日里飞扬跋扈，贪生怕死，今日竟一反常态，主动请缨，众人无不惊诧。

副元帅萧特末见状，更是怒从心头起，暗骂道：“好个无耻的奸贼！平日里畏敌如虎，今日宋军兵临城下，他倒要来抢这头功，沽名钓誉！”

萧特末越想越气，排开众人，抢上前一步，对着耶律淳一躬到底，朗声道：“王爷！粘罕奴将军勇气可嘉，然杀鸡焉用牛刀？此等小事，何须劳动将军大驾！末将愿为前驱，只求王爷拨付本部精锐三千，今夜必取那关胜首级，献于王爷帐下，以振我大辽军威！”

粘罕奴“大惊”，连忙“劝阻”道：“哎呀，萧大人乃国之柱石，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这等冲锋陷阵的粗活，还是让末将这等粗人来做罢！”

他越是这般“谦让”，萧特末便越是疑心他要抢功，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道：“粘罕奴！你莫非是看不起我萧某手中之刀不成？此战，关乎国体，非我亲往，不足以安军心！王爷，末将心意己决，若王爷不允，末将便自刎于此，以谢国恩！”说罢，竟是“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横于颈上。

耶律淳本就六神无主，见状大惊失色，慌忙道：“爱卿快快住手！快快住手！既然……既然萧元帅有此决心，本王……本王岂有不允之理？便依你，便依你！本王便在城中，备下庆功之酒，专候元帅凯旋！”

粘罕奴见计己成，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一跺脚，叹道：“罢了！罢了！既然元帅执意要去，末将便为元帅看守城池，恭候佳音！只盼元帅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一场君前争功的闹剧，就此收场。萧特末昂然领了将令，自去点兵。他不知，自己踏上的，是一条由同袍的奸计与敌人的罗网，共同铺就的黄泉之路。

当夜，月黑风高，杀气漫天。

萧特末尽点城中最为精锐的三千“皮室军”，人人衔枚，马裹蹄，悄然出了北门，借着夜色的掩护，首扑二十里外的宋军大营。

正是：

忠臣血勇赴死战，奸贼阴谋献旧邦。

不知敌营罗网密，只道功成返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