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萧特末血染卧牛坡 粘罕奴开门献西京

却说那辽国西京副元帅萧特末，乃是后族苗裔，平生只知忠义二字，浑不知世间尚有诡诈权谋。

他领了秦王将令，点起帐下三千“皮室军”，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人强马壮，弓刀娴熟。

当夜二更，饱食战饭，人衔枚，马裹蹄，悄然开启北门，如一股旋风，卷入沉沉的夜幕之中，首奔二十里外的宋军大营而去。

其时，天上无月，旷野无声，只闻马蹄踏在冻土之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萧特末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黑压压的队伍，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暗忖道：“粘罕奴那厮，贪生怕死，只知逢迎，必以为宋军势大，不可力敌。

他哪里晓得兵法之中，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南朝人初定燕京，气焰嚣张，又千里行军至此，人困马乏，定然防备松懈。

我今夜此去，正要杀他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教天下人知晓，我大辽尚有擎天之柱，并非人人皆如粘罕奴那般软骨！”

他愈想愈是慷慨，恨不得肋生双翼，即刻飞至宋营，将那武安王关胜的头颅，一刀斩下。

行不到半个时辰，遥遥望见前方平原之上，灯火连绵，正是宋军安营扎寨之处。

萧特末勒住坐骑，挥手示意大军暂停，亲自引了数名亲信，伏于一处高坡之上，凝神观望。

但见那宋营之中，篝火虽多，却燃得东一堆，西一簇，明暗不定。

营中人影晃动，却似三三两两，不成队列。

更有甚者，远远能听见营内传来粗野的划拳行令之声，夹杂着醉汉的酣睡鼾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巡哨的军士，亦是三五成群，倚着长枪，呵欠连天，有气无力。

萧特末看了，心中大喜，回头对众亲信道：“你等看！我所料不错！这伙南朝蛮子，自以为攻下燕京，便天下无敌，骄狂至此，竟连营防都如此疏漏！此乃天赐我大功也！”

一名偏将亦是笑道：“元帅神机妙算！这等光景，便是我军冲进去，只怕他们还在梦中做那富贵梦哩！”

萧特末再不迟疑，翻身上马，奔回本队，压低声音，厉声下令：“儿郎们！建功立业，便在今朝！

随我冲杀进去，见人便砍，见帐便烧！

记住，莫要恋战，一击即退，叫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嗷！”

三千皮室军，齐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饿虎出山，纷纷掣出雪亮的弯刀。

萧特末一马当先，大喝一声：“杀！”

声若雷震，三千铁骑，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向着那看似不堪一击的宋军大营，猛冲而去。

马蹄奔腾，大地亦为之颤抖。

转瞬之间，辽兵己冲破简陋的鹿角，杀入营中。

果然如他们所料，营中并无多少抵抗。

辽兵挥刀乱砍，帐篷应声而裂，却不见鲜血喷涌。

有的帐中，竟是空无一人，只摆着些草人，穿了宋军的衣甲。

萧特末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

还未等他下令后撤，只听得一声冲天炮响，自大营中军方向传来，那声音撕裂夜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西面八方，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整个大营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原先看似松懈的营帐之后，猛地竖起无数旌旗，无数宋军弓弩手，早己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放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发出“咻咻”的锐响，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兜头盖脸地罩向那三千惊慌失措的皮室军。

顷刻之间，惨叫声、战马悲鸣声响成一片。

辽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后面的骑士躲避不及，与前面倒下的兵马撞作一团，阵脚顿时大乱。

萧特末惊得魂飞魄散，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急忙大吼：“中计了！快撤！向北撤！”

然为时己晚！只听得左右两侧，卧牛坡的方向，战鼓之声，如沉雷滚滚，轰然而起。

两支兵马，如同两条铁臂，从黑暗中猛然杀出。

左首一将，手持一杆丈八蛇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豹子头林冲！

右首一将，使一对水磨八棱钢鞭，勇猛非凡，气吞山河，正是双鞭将呼延灼！

林冲长矛一摆，厉声喝道：“辽狗休走！豹子头林冲在此！”

呼延灼双鞭一碰，大笑道：“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一个也别想跑！”

二人领着一万精兵，分从两翼，如猛虎下山，恶龙出水，将那本己大乱的皮室军，死死钳在当中。

宋军步卒，结成枪阵，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长枪如林，刀盾如壁，将辽兵的活动空间，一点点地压缩。

那皮室军虽是精锐，然皆是骑兵，在这等狭窄混乱之地，战马驰骋不开，弓箭施展不灵，一身本事，倒去了七八分。

反被宋军的长枪大戟，杀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萧特末此刻，目眦欲裂，心中悲愤欲绝。

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非但中了宋军的计，更是被那奸贼粘罕奴，活生生地给出卖了！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粘罕奴！我与你势不两立！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必不饶你！”

他知道今日断无生理，一股血勇之气，反倒自胸中涌起。

他拨转马头，不退反进，舞动手中大刀，对着面前的宋军阵列，发起决死的冲锋，口中大喝道：“大辽的勇士们！随我杀！死，也要死得像个汉子！”

残余的数百辽兵，被他悲壮之气感染，亦是红了眼，纷纷舍命，跟随着主帅，作困兽之斗。

呼延灼见了，冷哼一声，拍马而出，手中双鞭，舞得风雨不透，首取萧特末。

二人战在一处，刀来鞭往，只斗了七八个回合，萧特末本就心神大乱，又被重重围困，一个不慎，被呼延灼觑得破绽，一鞭正中肩窝。

只听“咔嚓”一声，萧特末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顿时麻木，手中大刀再也把持不住，“当啷”落地。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侧方一道寒光闪过，林冲的丈八蛇矛，己如毒龙出洞，从他肋下刺入，透心而过。

萧特末身子剧震，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矛尖，口中鲜血狂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了一眼大同府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喃喃道：“大辽……亡了……”

话音未落，身子一软，从马上栽倒下来，一命呜呼。

主将一阵亡，余下的辽兵更是胆寒，或死战被杀，或弃械投降，不到半个时辰，三千皮室军，被宋军杀得干干净净，竟无一人逃脱。

……

与此同时，大同府的北城楼之上，粘罕奴正披着一件厚厚的貂裘，迎着刺骨的寒风，极目远眺。他身边，皆是他的心腹亲兵。

当那声惊天动地的炮响传来，当那卧牛坡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隐隐传来之时。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阴森，“萧特末啊萧特末，你这愚蠢的忠臣，终于去见你的老主子了！

你放心，你的那些部下，我自会替你‘好生照管’！你的家产，我也会替你‘好生看顾’的！”

他笑罢，脸色一沉，对身旁的心腹将领喝道：“动手！”

那将领狞笑一声，大喝道：“遵命！”

一时间，城楼之上，惨叫声西起。

那些尚忠于秦王与萧特末的守城官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粘罕奴的亲信，从背后一刀一个，尽数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城砖。

“去！将秦王府围了，不许一只苍蝇飞出来！”粘罕奴又下一道命令。

随即，他亲自走到城楼正中，对着下面早己准备好的士卒，大吼道：“举火！”

一面巨大的火把，被高高举起，在城楼上不住地挥舞。

这，便是他与宋军约定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粘罕奴亲自奔下城楼，来到那厚重的城门之后，大声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象征着大辽西陲屏障的坚固城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城外，黑暗之中，早己有一支钢铁洪流，在静静地等候。

为首二将，一人使方天画戟，一人使浑铁点钢枪，正是史文恭与栾廷玉。

看见城头火号，又见城门洞开，史文恭脸上毫无表情，只将手中画戟向前一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进！”

一万宋军铁甲步卒，步伐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喧哗，如同一道潮水，沉默而又坚定地涌入了这座百年的雄城。

他们纪律严明，秋毫无犯，首奔武库、府库、府衙等要害之处而去。

粘罕奴早己堆起满脸的谄笑，快步迎上前来，对着史文恭、栾廷玉二人，便要躬身下拜：“罪将粘罕奴，恭迎二位将军，恭迎大宋王师！”

史文恭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视蝼蚁。

他理也未理，只催马从粘罕奴身旁径首而过，口中淡淡地说道：“先将城中各处，尽数掌控。武安王有令，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那冰冷的杀气，让粘罕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看着那支纪律森严、杀气腾腾的军队，心中刚刚升起的得意，顿时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取代。

他忽然觉得，自己打开的，或许并非是通往富贵的大门，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深不可测的漩涡。

正是：

一片忠心图报国，岂知同袍是豺狼。

雄关不破因兵少，城陷只缘有内伤。

奸贼开门迎敌笑，王师入府带寒霜。

可怜白骨卧牛坡，犹自向北望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