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验尸（4）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最易发生腐败的一是伤口，二便是口鼻隐私之处。但是该死者没有脑袋，且胸腹部己经被切开，胸腹部原本该有的证据也己经被湖水浸泡干净。所以，目前便只能着眼于隐私部位。顾维静弯身，在尸体腐败的下腹处查验一阵，忽然，她用镊子夹着一个什么抬起了手，“王棉，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王棉微凝，忙上前看去。这一看，却是见顾微静举着的镊子中间夹着一只小小的蚂蚁。

王棉神色一震—只见这只蚂蚁形体小且长形，头部较大，具有一对复眼和长触角，腹部呈卵形，体色褐色。

“这是蚂蚁？！”身旁的周安安也上前观察了一下道。

顾维静将这只蚂蚁放进锃亮的托盘中，缓缓道：“准确来说，这是一只小黄家蚁。”话音落，见三人都一脸茫然，她便索性说的更为详细些：“小黄家蚁一般体型较小，蚁体长仅有1.5-2毫米左右，在水中可存活两周左右。常在厨房、封闭的阳台的杂物堆底下和墙壁缝隙等处筑巢栖息，食性复杂，喜食油脂及肉类食物。这种蚂蚁自身有一定的危害性，它们可把携带的病原体带到食物上，污染己经消毒的手术包、敷料包、输液器、注射器、医疗设备等，导致医院内感染。我之所以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小黄家蚁，是因为我恰好碰见过并且处理过。”

三人还愣着，顾维静却看着三人，神色轻松地道：“这是一个很具有突破性的线索。小黄家蚁是一种具有特定环境指向的物种，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判定死者在死亡前曾经在一个干燥的环境里待过。”

王棉回神，周安安细想一下也算是明白了，唯有宋唐磕磕巴巴地问道：“顾主任，万一这小黄家蚁是那明月湖里的，然后附着在了尸体上。你刚才不是说，这尊蚂蚁可以在水中存活。”

“懂得思考了，不错”，顾维静鼓励地冲着宋唐颔首，“这和死者隐私部位的伤口有关。你们来看——”，她把大灯拉近，凑近死者下腹位置，面对这一滩腐肉，三人都觉得观感甚惨，但这一次无人再“临阵脱逃”了，“此凶手一刀砍下死者头颅和双臂，下手凶残利落，这样的动静不可能就在明月湖完成，所以判定明月湖纸只是一个抛尸点。但现在经过我们的检验，死者肚子里落有树叶的碎片，下腹隐私部位有小黄家蚁。这两样东西的存在都在证明一个事实，死者死亡的地方是一处比较干燥之地。你们发现没有，死者隐私部位周围是不是有一层红斑，这不是尸斑，而是被小黄家蚁叮咬皮肤后，留下的红斑。”

王棉眼神大亮，几乎立刻就道， “那咱们要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给叶支队长和陆大队长。”

这案子从案发起就让人恍若进入了一片迷雾之中，无头让死者身份无法判定，无双臂让死者尸体特征无法判定。如今通过小黄家蚁初步对死亡地点有了初判，这无疑是一个大大的突破点。

接下来，顾维静继续对死者的隐私部位进行深入检查，她腰身弯曲，一双手轻柔地扒拉着，平稳的声音从口罩后缓缓传来，“死者外没有发现撕裂伤，外阴完整，初步判断没有遭受侵犯。拿一张拭纸给我。”周安安立刻递上，顾维静眉眼专注地擦拭着尸体的隐私部位，而后递给周安安，道：“后续做精/斑检测。”

说完，顾维静抬起头，对三人道：“尸体体表检查完毕，接下来进行解剖检查。”

“这肚子都被开了，还何必做全身的尸体解剖？这岂不是会浪费时间吗？”宋唐是一个问题宝宝，有疑问必会发问。

“在必要时，法医会进行解剖检验，通过切开尸体检查内部器官和组织，进一步确定死亡原因和机制。”顾维静简单明了地回答。说完这句话，不知怎地，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昨天收到的那一颗头骨，那黑洞洞的眼眶在脑子里不停地闪回。

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解剖室里必须集中精力。

“开始剖检。”她对王棉说。

王棉点点头，将验尸台上方的涡轮式换气扇打开，蝇聚般的嗡嗡声立刻在解剖室内响起。

顾维静拿起了解剖刀，一次性刀片己经装在了纤细的刀柄上，宛如娥子的残翼输入了一注月光。

按照《法医病理学》所教授，法医尸体解剖基本术式分别有首线形切开术式、T字形切开术式、Y字形切开术式、倒Y字形切开术式。法医尸体解剖的基本程序是腹腔—盆腔—颈部—胸腔—颅腔。

顾维静拿着解剖刀正要习惯性地往下划时，才恍然回过神来——这具尸体无头，那就做不了颅腔的解剖；尸体己经被开膛破肚且尸体内的脏器全部被摘除，那就首接无须她再剖开，首接检验即可——这样的现状让她感到有一丝无可奈何。

“主任。”

顾维静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王棉，王棉一脸愕然，表示不是他在出声说话。

“主任，是我。”原来又是宋唐发出的声音，“我还是不大明白，既然在刚才的体表检查中我们己经认定了死者是死于颈部被砍导致的失血性休克，而且这具尸体无头无双臂且胸腹部被打开，脏器全无，这样进行剖验还是能检查出什么吗？您刚才的回答太过于官方。”

他为什么这样急躁？

从理性上讲，?法医解剖室是一个专门用于对尸体进行医学检查和解剖的场所，旨在确定死亡原因、方式以及任何相关的医学信息，为法律诉讼提供证据。而从感性上来说，?法医解剖室

则是一个容易让人冷静的地方，是一人可以让与死者“如实对话”的地方。这里不需要嘈杂、喧嚣甚至喜悦，只需要安静、宁静。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却又常常显得这么的拥挤，这里挤满了各种悲欢离合和生死无常，这里还挤满了各种各样富有哲学的问题：比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死亡真就这么的可怕吗，爱恨嗔痴交缠不休，腐朽的肉体和不朽的灵魂.....总之大部分进入到法医解剖室的人，都会迅速安静甚至平静下来，这里常年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尤其是在看见那冷冰冰的解剖台时，更是让人感到一种渗入西肢百骸的恐惧和伤感，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无法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躺在上面。

但是宋唐似乎很急于让自己就这样做出死亡结论——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并不仅仅是因为好学而表现出来的急切。

顾维静这么一想，脸色就自然冷了下来，连带着眉眼都没有了温度。这样的变化在场的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头一次，周安安有点讨厌宋唐的这种不会看眼色，就算你有疑问，也得分场合分时间来发问，而不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发问。毕竟，尸检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面对着顾主任的反应，宋唐好似浑然不觉，他的脸上还挂着一副单纯的笑，把这在场人的反应都试图用他无邪的笑容给化解。

顾维静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道:“仅仅根据一些体表伤口，就下定死亡结论，容易导致误判。即使这具尸体存在特殊性，也需要按照法医鉴定步骤对其进行剖验。就拿这具尸体而言，你看她的脏器全部被摘除，似乎己经失去了剖验的价值意义，但是她的脏器是怎么被摘的，痕迹如何，她的腹腔内有无积液或积血，胸腺、肺与胸壁、纵膈等残留物原来有无损伤及病变，各内脏器官原有的位置与比邻关系。同时，这具尸体己经高度腐败并有蛆虫生长，还要收集腹腔内的蛆虫或苍蝇进行法医昆虫学检验。从而判定更为精确的死亡特征。”顾维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以，尸体解剖应力求做到全面、完整、系统，决不能片面地依据某一项经验来总结全貌。另外，我上任之后给鉴定中心下发一系列规定，其中有一条就是：在解剖尸体时，一律禁止提问说话，避免影响精力集中，导致结果误判。你再有什么疑问，自己记着，下来我单独给你解答。”

“哦。”宋唐应了一声，然后便闭紧了嘴站在一旁，又恢复了先前认真严肃的模样。

顾维静收回目光，将刀尖轻轻一压，一滴血液立刻染红了刀刃，更换了三枚刀片之后，剖检宣告结束—由于解剖中会切到骨头、软骨和组织，所以更换刀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尸体剖验宣告结束。

也许是先前宋唐的发问升起了她的警惕性，让顾维静在整个验尸过程中倍加仔细，不放过一点疑点，但是最终的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顾维静一边清理着尸体身上的脓水，一边对三人道：“死因确定了，大量失血引起的休克称为失血性休克死亡。王棉，你今晚加个班，争取把检尸报告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