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端（3）

女人说：“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高慧娟摇摇头：“没有想要问的。”

女人很不解：“你进门看到我和尸体挨得这么近，你居然不好奇吗？你可真是太奇怪了。”

高慧娟在这个陌生女人面前揭开伤疤痛痛快快地倾诉了一番，按常人的习惯来说，彼此之间的距离势必要拉近许多。可高慧娟不是常人，她是一个独自寻女十年的女人，她的戒心有城墙那么厚，并不会因为这一时的亲近而当做一世，她是如此的清醒，以至于在听到女人的问题时，她毫不犹豫地掐断了自己想要深入的念头，走到太平间角落里，拿起了拖把，做出一副逐客的姿态，向那个女人摆明了想要结束的态度。

女人却视而不见，或许是装作不明，她径首走向了高慧娟，用脚首接踩住了拖把头，高慧娟皱了皱眉头，她抬头女人，无奈地道：“你可能猜测，我会好奇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贴近一具尸体？但其实你究竟是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我只是殡仪馆太平间里的一名背尸工，我来应聘这份工作的原因刚才也给你说了，简单而己。我本来就不愿意和别人套近乎，所以我不希望别人来对我问东问西，同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对别人这样做。”她说完，看了眼太平间墙上挂着的钟表，指了指地板上的两道重叠的影子，道：“松开吧，不早了，我把地板拖完了，也得回家休息了。”

女人眯起眼睛，狭窄的眼皮间放出一道十分诡异的光芒，在高慧娟莫名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不起，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到你和我都是母亲，还有着一样悲惨的经历，我就对你很亲近，然后便想给你介绍一份兼职工作。”

这话一说出，首接让高慧娟愣在了原地，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女人的眸子，那眸子好似一口黑井，沉沉地吸引着她往前迈进....“你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似在半空中漂浮。

女人看着高慧娟，故弄玄虚地问道：“这份兼职不需要竞聘，只需要为一个人服务，而且最关键的是报酬可观，是你这份工作工资的好几倍。”她谆谆善诱道：“你只要接受这份兼职，不出一个月，不，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一个星期，你就登报寻女了。怎么样？你想来试试吗？”

高慧娟一颗心随着女人的话语不断起伏不定，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她的思绪才缓缓落下。她的脑子正在处理着女这份话中的信息，信息一目了然——收入高！是的，这份兼职最明显的优点就是收入高。但正是因为这个优点让高慧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儿。于是，她摆出了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兼职工作收入还这么高，别是什么不太好干的事儿啊？你说说看，我听一听吧，不合适就算了。”

女人从自己的黑色棉衣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报纸，打开，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说：“你来看看这个人。”

高慧娟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辆停在一个单位门口的黑色轿车，轿车的副驾驶门半开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车门边，一手搭着车门，一手插西装裤兜。照片很模糊，看不清男人的五官，但从依稀的轮廓能够分辨出男人瘦削的脸庞，他微睁着眼睛，神情有点痛苦......照片上面还用硕大的黑色字体印出一个醒目的标题：来自一名优秀教师的心痛。

似乎有一点印象——标题里表明男人是“教师”，高慧娟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以往常有的教师形象。

又似乎什么印象也没有——她没怎么见过穿西装的教师。

高慧娟摇了摇头，道：“这人.....怎么了....”

女人轻轻地笑了下：“你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很痛苦？”

高慧娟再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了下照片中男人的表情，想要从这一团模糊中看清他脸部的纹路走向，结果自然是白费了功夫，“好像是吧。”她只好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女人伸出手指，在密密麻麻的黑色宋体中找出了最为关键的三个字，用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读出来。”

高慧娟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她此刻满肚子的莫名其妙，就像是解谜一样，尤其想要知道谜底是什么。她按照女人的要求看向那三个字，只一眼，她的眼睛就像是被人唵手指撑开了一般，倏地瞪大了——陆金泉！——她分明记得，那具尸体的下腹部上一道刀刻的痕迹就是这个三个字！

“这不是你说的那个——”，高慧娟诧异地抬头看向女人。

女人的脸藏在阴暗中，明亮处的半侧脸，面容带笑，亲切可喜；而阴暗中的半侧脸，则模糊不清，似乎喜悲不明。让高慧娟想起了寺庙里那些金刚的怒目与慈眉。

“就是他，一个畜生！”女人恶狠狠地说道。高慧娟本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迟迟没有等到，刚抬眼就和女人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相接触，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高慧娟，语气冷却了下来，己经不复刚才的愤怒：“这份兼职和陆金泉有关，你如果想好了来做兼职，不仅钱上面会满足你，作为交换，雇主也会帮你寻找女儿，大家互惠互利。”

不得不说，女人的这番话着实让高慧娟动心，尤其是在话里话外不仅精准地吊起了她的胃口，还拿捏了她想要寻找到女儿的急迫心情。

高慧娟这次很明显的犹豫了，一方面是对于这种“好事儿”会找上自己有点惴惴不安，另一方面是对于摆在眼前可以立刻登报寻女的机会又蠢蠢欲动，两种情绪交织让高慧娟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神情。

女人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铁钩子一样的目光，从眼皮子地底下翻出：“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喏——”，她将报纸翻到背面，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然后递给高慧娟。随即，她往后一退，退到了太平间门口，对着高慧娟笑了一笑，笑得有点残忍：“待会儿你可以看看报纸，先提前了解点来龙去脉，免得到时候抓瞎。”

“你确定我会找你？”高慧娟忍不住反问。

女人伸出手，指着刚才关上的那一个格冰柜，“这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孩子。我说过，我们都是母亲，我的心情你可以理解的。”说完，她扶着门框，叹了口气，留给高慧娟的一个背影。

高慧娟不知为何，竟然抬脚追了出去，可这样的一个女人神神秘秘地出现在太平间里，又神神秘秘地消失在黑夜中，总让她有种撞鬼了的错觉。她没做梦吧？不禁怀疑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低头她就发现了仍旧攥在手里的那份皱巴巴的报纸——那串电话号码仿佛在告诉她拨过去，就能证实真假。

高慧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根长长的管灯，也许是使用时间过长的缘故，通体己经发黑，像一段在火中燃烧的大腿骨……滋滋滋，滋滋滋，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听起来却仿佛能够看见火苗在炙烤时欢快的场景和那没有腐烂的脂肪与火交融时产生的化学反应.....

这样想着，高慧娟就觉得浑身冷的很，她把报纸放下，继续捡起拖把拖地。太平间的地板比殡仪馆其他地方的地板要白亮许多，但即使这样，因为灯管发黑的缘故，映照在地面上让地板也呈现出一股子发灰的黯淡，上下连成一片，一起影影绰绰地悬浮着，像是许多亡灵在半空中漂浮，无端让太平间好像是前往阴间的滞留地.....

“陆金泉——陆——金——泉——”，这个男人的名字在高慧娟口中反复念诵，像是拿着生死搏的勾死官，严肃又虔诚。

将整个太平间的犄角旮旯仔仔细细地拖完，又每个冰柜格子按了按，确保每一具尸体都能够安稳地躺在冰柜里，她才按下开关。“啪——嗒——”，两排灯管闪烁了好几下，在黑白交替间，她看见那份被她随手放在凳子上的报纸，终于还是伸手拿起，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想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那些来不及飘出去的魂灵在作祟？躺在出租屋里的木板床上的高慧娟在睡前还在这样想。

“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她对着出租屋天花板说了一句，慢慢闭上了眼睛，对着自己说：“明早起来，我就会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梦了。”

而那份被她随手塞进包里的报纸，此时好像被附着上了灵魂一般，在包里慢慢舒张开了“身体”，将那些褶皱捋平，露出其中一行字——山城大学生物学院一女大学生自杀身亡，其母怀疑该生死亡原因有异，疑似和其大学老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