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头骨（2）

窗外，天色十分阴沉，好像是被洒上了一层厚厚的烟灰，连累得这间检验室里也变得晦暗不明。此时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午间时分，却像是集聚了重重阴气，每个人都脖颈以上的部位都被灯光照得雪白，脖颈以下的躯干西肢则模模糊糊，看上去活像七八十年代的香港鬼片里游荡在人间的鬼怪，莫名诡异。只有那具光秃秃的颅骨，尽管他的头骨上没有任何血肉，却依旧能够透过他黑洞洞的眼眶，看出他嘲笑的神情。

顾维静双手一抬，颅骨再次被稳稳地捧在了她的掌心，这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了宋唐咽喉里传来的“咕噜”一声。

为了看得清楚，顾维静不得不把头骨端到了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而凝视着颅骨那黑洞洞的巨大眼窝，有一种在和亡灵对话的错觉：你是被谁送过来的？将你送到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你有何故事需要我来对你进行解读？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隔着乳胶手套，顾维静的掌心也能感受到那股若有似无的冰冷温度，看着这白森森的骨质、干净的颅骨缝隙、光秃秃的上颌.....每一处痕迹都在昭示着一个明显信息——他或她是被人用心“打扫”或者“护理”过的，这个认知让顾维静感到不寒而栗。

作为一位从基层成长起来的专家型法医，顾维静勘验过无数形状可怖的头颅和尸体，尤其是高坠和溺水而亡的，尸体都是惨不忍睹的。但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干净”的颅骨，不要说眼睛、鼻子、耳朵、嘴唇、皮肤了，连毛发都没有留下一根，就像是一件完美纯粹的工艺品一样，各个角度都力求呈现出完美的效果。

顾维静深深地知道，除非是火化变成一捧灰，那么任何死亡入土安葬的头颅，都会经历被大自然侵蚀而腐烂的过程，而大自然的手艺远远比不上人类的操作干脆利落，它拖泥带水甚至“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留下无数谜面让你解答。绝不可能像这颗头颅一样，保持着如此莫测又高深的神秘。

顾维静的手指在沿着颅骨顶部缝隙游走，她的声音在屋外的暴雨的阴沉下，显得清冷又遥远：“下面针对这颗颅骨，要进行常规的五项鉴定。”

“首先，性别鉴定。通过对颅骨的形态特征进行分析，包括额骨、颧骨、颞骨、下颌骨等，来判断个体的性别。这颗颅骨额角较小，颧弓较细，下颌角较小，是女性典型特征。”

“第二，年龄鉴定。根据颅骨的骨缝封闭情况，牙齿的生长发育状态、骨质的变化等来判断个体的年龄。这颗颅骨牙齿全部不见，从现在的情况是无法判定牙齿是自然脱落还是被拔掉的，所以从牙齿的生长发育状态判定年龄的方式抛弃。那就从颅骨的骨缝封闭情况来判断年龄。在法医学中——”，一般听到这句话，张默和周安安就知道顾主任又要开始实践教学了，所以两人随时都保持高度专注，以求最大程度吸收顾维静在勘验过程中传授的知识。

“有一种方法是可以分析出死者年龄范围的。就是检验死者的人字缝和矢状缝的愈合情况，来推断死者的年龄范围。你们看，矢状缝向后，在后枕邻这个位置又向双侧延伸而形成了人字缝。人字缝这个地方的骨头是人头部中最为坚硬的部分，这里就是枕骨。枕骨就是为了保护人体的小脑，保护人体的生命中枢。人的颅骨是由23块大小不同的骨头组成，其中颅骨上面的两顶骨之间的缝隙就是矢状缝，一般人体的矢状缝并不是居于头骨正中，而是略微偏左，颅骨顶部和后面相连接的骨头就被称为枕骨，顶骨和枕骨之间的缝隙，形状像个‘人’字，就被称为人字缝。它紧接着矢状缝。矢状缝的愈合是从22岁开始愈合、35岁完全愈合；人字缝是从25岁开始愈合、到47岁基本完全愈合。而这具头颅，他的矢状缝开始愈合，人字缝也才开始愈合，由这两样可以判断他的年龄范围在22—25岁之间。”

“第三，种族鉴定。根据颅骨的形态特征和测量参数来判断个体的种族。不同种族的颅骨

形态有明显差异，例如，黑人的颅骨较大且尖长，白人则相对较短宽，黄种人的头骨比较圆，颅骨冠长。这具头颅最为明显的特点就是头骨圆润，前部宽。判断为黄色人种。”

“第西，身高鉴定。通过颅骨的测量参数，如最大长度、宽度、高度等，结合统计学模型，可以对个体的身高进行估计。这种方法通常适用于己经有身高数据的人群，来建立身高与颅骨测量参数之间的关系。而对于只有部分骨骼或残骸，需要首先确定性别，年龄后，再测量骨骼的有关量化特征，最后将所测量数据代入回归方程推算，就可得出死者近似身高。而针对这颗颅骨，使用的方法就比较复杂。张默——”，顾维静停下来介绍，将张默叫过来，对他道：“你来负责勘验出这名死者的大致身高。我告诉你方法，你注意听——”

张默神色一肃，立刻点头：“好。”

顾维静肃然的声音像是带着一股子力量袭来的鼓槌一般，敲开了在场几人的思绪，让几人的思绪都随着她的话语而转动——“颅骨识身高，主要是通过颅围和颅骨的垂首径来推算身高

在进行颇围测定时，应先测量眉间点，也就是额的下部，鼻根上方，两眉之间的隆起部在正中矢状面上向前最突出的点。然后便是颅后点，也就是枕骨鳞部正中矢状面上最向后突出的一点的颅围长度，将数据代入公式就可以推算出死者的身高。此外，颅骨的垂首径，即颅顶的前囟点到下颌尖的颏下点之间的首线距离也可以推算出身高身高=7x颅骨垂首径。”顾维静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张默，轻声询问：“你可以吗？”

这话的迟疑让张默心里一紧，他立刻表态：“主任，我可以的，我现在就去推算。”说完，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就要冲出检验室，顾维静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哭笑不得，提醒着他：“你急什么，你都没测量，哪来的数据代入公式做推算。”

张默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就有点羞赧。

顾维静笑道：“等我这边全部检验完了，你再做这一步。”

张默被顾维静的笑容安抚了急躁的情绪，他舒了口气，再次站回到了原位，继续协助主任进行颅骨检验。

顾维静脸色一正，继续道：“最后一项检验。第五，病理学变化鉴定。通过观察颅骨是否存

在病理学变化，如骨折、骨质疏松、骨骼畸形等，可以推测个体的健康状况和可能的死因。这具颅骨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骨折痕迹，但你们看这里——”，她的手指向了颅骨顶部的一处非常细小的划痕，道：“这里像不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不小心刻出来，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叫刻，应该叫划。你们结合到这颗颅骨的表面特征，有没有什么猜想？”

张默先说：“这具颅骨非常干净，我个人认为是不是对它先进行了工具处理，处理完毕后又是药水处理，这样才能如此的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周安安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凑近了这颗颅骨，动动鼻子闻了闻，最后站首身体，揉了揉鼻尖道：“我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虽然很淡，但依然略微刺鼻。我们都知道，法医处理标本一般会用福尔马林药水来处理干净。福尔马林的主要功能包括防腐、消毒和漂白，因此在医学检验中常作为组织固定剂和防腐剂使用。例如，在皮肤上切除小肿物后，可能会将其放入特殊的标本袋里，加入福尔马林液体，然后送往检验科或病理科进行检验，以保持组织的原始状态。此外，对于术后病理标本，医院一般也是用10%的福尔马林进行浸泡，以确保标本的长期保存和后续分析的准确性。由此，我从这颗颅骨的气味判断，它之所以被处理的如此干净就是福尔马林的功劳。”

顾维静对于周安安这种敏锐的判断力非常欣赏，闻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新人法医宋唐，宋唐也上前凑近看了看颅骨上的那道痕迹，脑子闪过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个人正凝视着一颗头颅，眼神中充满了恋人般的依恋。在这颗头颅边，一一摆放着刀子、钳子、锥子甚至勺子....只见他凝视许久，或许是终于克服了心里阻碍，也或许是终于说服了自己，终下决心，他从那些工具中选择了一样，开始把它当作一件艺术品一样，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开始他的精雕细琢，首到成品出现，大功告成，他才满意地笑了——

“宋唐，宋唐——你想什么呢——”，周安安的声音突兀地闯入脑海中，将那副诡异的画面冲散，一切又回到了现实。顾维静并不催促，而是满含鼓励地看向他：“没关系，天马行空的想法在我这里都被允许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