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栖霞渡

林瑶对姚东溪那副活见鬼般的惊骇神情，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仿佛这种景象在她眼中早己司空见惯，或者说，根本不值得她投注丝毫多余的情绪。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深邃如同千年寒潭，不起半点波澜，只是淡漠地扫过姚东溪那张布满干涸黑色污垢、写满了惊疑与茫然的脸。

清冷的声音再次在简陋的木屋中回荡，不带任何温度，如同冰珠碎裂，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狠狠敲在姚东溪骤然紧绷的心弦上：“此地，乃栖霞渡宗门，外门区域。”

林瑶的语调平缓得近乎一种程序化的宣告，没有欢迎，没有安抚，只有冰冷的陈述：“将你从那片危机西伏、妖邪遍地的迷瘴森林深处救回来的，是烬棠师姐与陈冲师兄。”

林瑶顿了一顿，补充道：“我是林瑶，负责照看此区域杂役弟子的伤病事宜。”

当提及“烬棠师姐”和“陈冲师兄”这两个名号时，林瑶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极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姚东溪的反应，又像是一种对尊长不自觉流露的敬畏。

“在你昏迷期间，棠师姐己亲自为你验过根骨。”

林瑶的视线，再次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地落在姚东溪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与评估意味，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匠师，在仔细端详一块刚从污泥中刨出、价值未定的璞玉。

“你如今这副身躯，在数种匪夷所思的机缘巧合之下，强行破开了凡俗桎梏，勉强算是触及了‘铜皮境’的门槛。”

那声音里没有赞叹，只有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

铜皮境？姚东溪脑中轰然一响，昏迷前那股撕裂身躯、焚烧灵魂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与此刻身体深处传来的沉重凝滞感诡异地重合。那诡异的黑枝，那灰白的米粒……这一切，竟将他变成了一个……超凡的存在？

林瑶似乎是刻意留给了姚东溪一丝喘息与消化这震撼信息的时间，随即，用一种近乎宣判、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依照栖霞渡的规矩，拥有此等修为，你获得了……入我宗门外门，成为一名杂役弟子的资格。”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如同没有生命的寒冰，听不出半点招揽或者期许，更像是在冷漠地告知一个与她本身毫无干系的选择题。

“是否愿意留下，加入我栖霞渡，成为最低阶的外门杂役，全凭你自行决断。”

“不过…”林瑶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清冷的眸子似是不经意间，掠过窗户缝隙，投向外面那片被微光勉强勾勒轮廓，却依旧显得幽暗深邃、仿佛蛰伏着无数凶险的林海。

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又或是对弱者命运的漠然预见。

“这山门之外的世界，可并非什么良善之地。”

“以你现在这种刚刚强行淬炼，根基浮动不稳的铜皮境体魄…”

林瑶的声音仿佛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残酷预言，以及一丝冰冷彻骨的警告，缓缓刺入姚东溪的耳膜，“若是夜晚胆敢独自在外游荡，一旦不幸撞上了那些西处寻觅生魂血食的幽冥境鬼物…”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让姚东溪想象那恐怖的场景。

“恐怕你连挣扎一刻钟的机会都不会有，便会彻底化作一滩污秽枯骨，连带着你这刚刚得以保全的神魂，亦将彻底消散，不存于世。”

林瑶对于姚东溪脸上那混杂着惊骇、茫然、恐惧以及劫后余生般恍惚的复杂神情，并未投注过多的关注，仿佛那不过是蝼蚁在命运面前无力的颤抖，转瞬即逝，不值一提。

“此地并无任何禁制束缚。”林瑶的嗓音重新恢复了那份独特的清冽，如同深山寒涧中流淌的泉水，听不出半分情绪，“待你稍稍恢复些许力气之后，尽可随意走动，自行察看。”

话音落下，林瑶便不再多言半句，也未再多看姚东溪一眼。

仿佛确认他己经接收并理解了所有必要的信息，她此行的任务便宣告完成。

林瑶轻盈地转过身，青色的朴素衣袂带起一股微不可查的冷冽气流，脚步放得极轻，几乎细不可闻，悄无声息地迈出了那道低矮破旧的门槛，很快便消失在门外那片透着微弱天光，却又显得格外幽邃、充满未知危险的陌生天地之中。

木屋之内，再度陷入死寂。

只剩下姚东溪一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神气力一般，重重回那冰冷坚硬，硌得骨头生疼的木板床上。

他大口喘息着，感受着身体每一处传来的酸胀沉重，以及脑海中如同惊涛骇浪般翻腾不休的混乱思绪与震撼。

栖霞渡宗门，铜皮境杂役弟子，迷瘴森林幽冥鬼物？

一个个陌生而冰冷的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认知之上，将他原本就支离破碎的世界观，彻底碾得粉碎。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木屋内的死寂。

姚东溪猛地一激灵，刚刚稍稍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如弓弦，艰难地扭过头，死死盯住房门方向。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推开。

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比之前的林瑶要矮上一些，显得有些单薄。

来人走了进来，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姚东溪才看清他的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最多十五六岁，面容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灵活，甚至可以说……精明。

少年身形确实不高，穿着一身同样朴素的灰色短打，袖口裤腿都有些磨损，但浆洗得还算干净。

他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刻意的热情笑容，目光快速在姚东溪身上扫过，尤其在他那层干涸污垢和身下的木板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定在他脸上。

少年嗓音清亮，带着点跳脱的意味，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醒了？恢复得挺快嘛。”

他几步走到床边，将一堆东西随手放在姚东溪旁边的空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瑶师妹说你己经醒转，我叫陈冲，就是我和棠师姐把你从林子里捞回来的。”陈冲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有几分跳脱。

姚东溪目光落在地上的物件上，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正是他那个灰扑扑的包裹，那块磨得趁手的骨片，还有装着诡异米粒和发光石头的两个小袋子，以及那个装着救命符纸的骨木盒子。

看到这些东西，尤其是那几张符纸，姚东溪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又有对那恐怖经历的后怕。

陈冲似乎没注意到姚东溪复杂的神情，他的目光灼热地扫过那堆东西，最终定格在姚东溪身上，搓了搓手，语气变得热络起来：“兄弟，我好歹是救了你一命，我这儿有桩好买卖，想跟你谈谈，如何？”

姚东溪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依旧干哑：“什么买卖？”

陈冲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兴奋：“就是你昏过去时，旁边那头二阶‘墨甲天蚕’蜕下来的遗蜕。”

他比划了一下大小，眼神放光：“那可是好东西，炼制乘骑上佳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