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篇 回家

这段时间我抽空回了一趟杭州，一是看看我父母，二是带他们逛逛。

因为春节，老妈倒是不常出去旅游了，但脑袋里早计划了不少，总是嚷嚷年纪大了出不了远门。

我今年居然西十八了，老妈也七十出头了，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时间过的真快。

今年，也是接闷油瓶回来的第十年。

虽然说是退休了，还是没少有生死存亡之际，全靠自己命大加有点实力。

这一次回杭州，不出意料会待的久一点。

老爸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我们俩没有什么好聊的，我搬个椅子坐在他旁边，就这样待了一个上午。

老妈对闷油瓶有不一样的感情（长辈），每次看他主动帮忙总觉得受不了。

家里有保姆，父母年纪大了，手脚哪里还是以前那样利落，该请的还是请。

刚到杭州那天，我看着他们锅里煮的东西就头疼，一看就是学手机上的破营销号乱煮的。

明明跟胖子差不多年纪，但这方面总是不一样的，煮些没必要的东西，吃了还坏肚子。

我靠在藤椅上，看父亲把收音机贴在耳边听评弹，沙哑的唱腔混着晒霉干菜的动静，在潮湿的穿堂风里晃晃悠悠。

厨房传来瓷碗磕碰的脆响，老妈又在给闷油瓶塞芝麻糖。

保姆王姨在阳台收衣服，衣架碰撞声里飘来半句嘀咕：“张先生抢着洗碗，倒显得我白拿工钱...”

手机突然在石桌上震动。视频接通时胖子正在颠勺，油星子溅到镜头上：“天真！教教你爸妈，别往冬瓜盅里加辣酱！我刚看阿姨朋友圈差点心梗！”

我没忍住大笑，指着视频对着老爸说：“看看看看，知道没有？胖子年纪也大了，可支撑不了你们这样气他。”

闷油瓶的身影恰好从厨房转出来，手里端着青瓷小碗，递给了老爸。

父亲鼻腔里哼出个模糊的调子，端起碗时蒸腾的热气漫过老花镜，在镜片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晚饭时王姨欲言又止地退到厨房。桌上摆着闷油瓶重新炖过的腌笃鲜，砂锅里笋尖嫩黄火腿绯红，汤色如琥珀。

老妈夹起块冬瓜非要说是自己切的，那薄如蝉翼的弧度却出卖了真相。

胖子打来视频验收成果，看见汤碗立刻嚷着要空运。

暮色爬上窗户时，闷油瓶在庭院里修整桂树枯枝。

剪刀开合声惊起两只小鸟，扑棱棱掠过父亲新换的蓝白条纹床单。

老妈抱着搪瓷罐往他口袋里塞核桃，他低头任她摆弄，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堪堪触到廊下我泡着龙井的紫砂壶。

砂锅里浮起半轮月亮，老爸把冬瓜片浸在汤里蘸了蘸，终究还是没戳破老妈的倔强。

胖子第二天真寄来保温箱，冰袋里躺着三盒荠菜馄饨。

老妈拆包裹时惊飞了快递单，闷油瓶伸手夹住飘落的纸片，那截冷白手腕晃得老妈眼眶发酸——她总记着西十年前，我的手背还没灶台高。

保姆王姨偷偷跟我告状，说闷油瓶差点把抽烟机给整报废。

老爸收音机里《玉蜻蜓》正唱到“庵堂认母”。

闷油瓶在廊下擦他沾了核桃渍的匕首，刀刃反射的阳光跳进紫砂壶嘴。

我把胖子寄的荠菜馄饨放进冰箱冷冻层，看着保险盒上贴着的丑陋小纸条，不由得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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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门烫金匾额新漆未干，胖子对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穿上了条领导装，保安就这样被忽悠着放行了。

篮球场改成了塑胶跑道，那棵吊死过无数书包的老树倒还在。

树皮处还有着我刻的“早”字，如今被市政挂了古树名木的铜牌。

胖子非说当年我刻的是“旱”字，争论了好一会最后遗憾退场。

老教室玻璃上还粘着2013年校庆贴纸。

退休返聘的门卫老周举着手电筒晃过来，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有条件反射，转身绕到了闷油瓶身后。

胖子指着我鼻子大笑，闷油瓶则是靠在墙上看着我们打闹。

最后我给闷油瓶拍去了背上的灰。

音乐教室的钢琴盖积了层薄灰，我没音乐细胞，加上也没钥匙，胖子居然还提议让我一拳打碎玻璃，这家伙还不如用他可怕的体型撞飞。

放学铃响时我们溜进食堂后厨，胖子盯着自动炒菜机首嘬牙花子

打饭窗口飘来炸藕盒的香气，和记忆里生物老师没收的煤油炉味道一模一样。

暮色漫过荣誉墙时，老周拎着铜铃来赶人。

离校前胖子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只胖粽子，我添了三个小人，闷油瓶破天荒写了两个字——开心。

我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闷油瓶”

在我连珠炮似的发问下，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西个字——“你很开心。”

什么嘛……

校门口煎饼摊升起的白雾里，胖子非说看见学生翻墙的矮砖垛。我咬着加薄脆的煎饼回头望。

闷油瓶忽然把煎饼里的肉条挑进我纸袋，这个动作让光阴突然坍缩成掌纹里的一粒芝麻。

可我想不起来。

我没去追究。

离杭前夜闷油瓶在厨房待得格外久。

翌日拉开冰箱，腌笃鲜冻成了琥珀标本，火腿红晕洇在冰晶里，像封着半世纪前的朱砂印。

高铁站安检仪吞吐行囊时，我摸到大衣内袋鼓囊囊的，掏出来是母亲织的毛线手套。

我叹了声气，笑着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