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篇 想起

我正倚在廊下翻看话本，胖子在旁边剥着松子，突然一道鎏金符咒破空而来，“唰”地钉在面前的红木柱上。

符纸燃起青焰，化作一行铁画银钩的字：

请宗主夫人至演武堂一叙。

篮子里的松子撒了一地。

胖子笑嘻嘻地抚摸着下巴，倒吸凉气：“是二长老的笔迹...这帮老古董果然坐不住了。”

张起灵独占的璇冰峰终年云雾缭绕，平日里连只仙鹤都不敢轻易落脚。

我大可以不去，但我这人也爱看热闹。

我跟着引路符穿过重重禁制，胖子则我跟在我身后。

我远远便见演武堂前站着七八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们清一色靛青法袍，腰间悬着古朴的令牌，当然也可能是我不认识的品质，每块令牌上都刻着不同的凶兽图腾。

“吴公子。”

为首的老者杵着玄铁杖，眼皮耷拉着，连个正眼都不给，“既入我张家，总要过过明路。”

他枯瘦的指尖一弹，地面突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线，转眼构成个巨大的八卦阵。

阵中插着柄剑，剑穗上褪色的红绳刺得我眼睛发疼——那分明是当年在雨村，我亲手给闷油瓶编的平安结样式。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请。“老者袖中飞出三道符箓，悬在我头顶组成品字形，“三招之内，若还能站着...”

“二长老。”我开口。

我双手叉腰，故意把腕间的青铜铃铛晃得叮当响，慢悠悠扫视一圈那些板着脸的老头子，“你们私自把我'请'到这儿...要是被宗主大人知道了——”

话音未落，最边上那个山羊胡长老的拂尘就“啪嗒”掉在了地上。

站在八卦阵中央的二长老脸色铁青，蟠龙杖在地上杵出个浅坑：“放肆！张家岂容...”

“岂容什么？”我故意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今早张起灵给我戴上的，“宗主昨儿还说我身子弱，连晨练都免了。”

我突然指向角落里一个正在偷偷掐诀的长老，“哎！那位白眉毛的，你手里藏的是捆仙索吧？”

这东西，张起灵都对我用过了。

场边顿时一片骚动，白眉毛老头气的半截金索从袖口滑了出来。

二长老的胡子气得首翘，正要发作，忽听得云层中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所有人齐刷刷抬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剑而来，衣袂翻飞间，腰间那枚与我成对的青铜铃铛正泛着幽幽青光。

“宗、宗主？！”

那些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张起灵落地的瞬间，我腕间的铃铛突然自动飞起，稳稳系回了他的腰间。

“诸位。”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很闲？”

哎呀呀呀，这口气真是给我出的荡气回肠啊！

我故作娇弱，把头靠在张起灵的肩膀上，指着那几个不顺眼的长老，告状：“就是他们，我好端端地在屋里待着，他们非要让我出来。”

张起灵一眼看穿我在干什么，只是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我。

毕竟他的璇冰峰无人敢进，我想不出来那群长老也没办法。

没办法，既然我都是宗主夫人了，那就装装好了。

这次不装，下次就没机会了。

“璇冰峰自有规矩。”他语气平淡，却让几位长老同时绷首了脊背，“诸位越界了。”

二长老的蟠龙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宗主，张家千年家规...”

“家规第三十七条。”张起灵突然打断，声音冷了几分，“擅动宗主私物者，鞭三十。”

场中骤然寂静。

我注意到几位长老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那柄剑——剑穗上的红绳正在无风自动，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摇曳。

“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转身时，他的衣袖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我识趣地跟上，听见身后传来二长老压抑的咳嗽声。

张起灵抬手结印，青铜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正是张家最高级别的禁制印记。

我这才注意到，红绳末端系着枚小巧的铜钱，上面“乾隆通宝”西个字清晰可见。心头猛地一跳，这不就是当年原世界我随手塞给闷油瓶的那枚...

“吴邪。”张起灵突然唤我，指尖轻点铜钱，“认得？”

“自然……”

张起灵右手一挥，铜钱己经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铜钱放入我掌心。

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我着边缘那处熟悉的凹痕，突然福至心灵：“这是...我当年在地摊上买的那枚？”

张起灵微微颔首，难得解释了一句：“你让我一首带着。”

我猛地抬起头。

“咳咳……”我收起铜钱，故意提高声调，“诸位长老是不是该...”

“老朽告退！”二长老突然躬身行礼，带着一众长老匆匆离去，连掉在地上的拂尘都忘了捡。

待场中清净，我才压低声音：“所以你到底记得多少？”

张起灵抬手将我耳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指尖在触到皮肤时顿了顿：“只有一点。”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昨日夜里。”

“昨日夜里？”我追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子时三刻。”张起灵看了眼我腰间松开的衣带，顺手系紧，“你翻身时踢了被子。”

我老脸一热，没想到这人连这种琐事都记得清楚。

远处胖子假装在擦柱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就...只想起这些？”

“嗯。”

我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了。

面前这个张起灵，还是我的闷油瓶。

阳光斜斜照在他侧脸，我分明看见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心口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稳稳落地。

我望着眼前这个连递块点心都要用灵力除尘的家伙，突然觉得无比踏实——什么麒麟宗主，什么分神转世，剥去这些虚名，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记得给我带蜜饯的闷油瓶嘛。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笑了。”

张起灵明显僵了一瞬，却没躲开。

他垂下眼帘，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眼底那抹罕见的柔软。

远处传来胖子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还有碗碟相碰的叮当响。

张起灵顺势后退半步，让胖子把碗碟放到他变出来的石桌上。

“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加了甘草。”

。

这算什么？刚确认身份就急着履行“监护人”职责？

不对啊，难道我不才是监护人吗？

“......”

“你赢了。”

我仰头一口灌下药汁，意料中的苦涩被甜味冲淡大半。

正要抱怨，嘴里突然被塞进块东西——是刚才那块梅花蜜饯，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张起灵收回手时，指尖还沾着一点糖粉。

他看了看，竟然很自然地吮了一下。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比什么山盟海誓都让我心头滚烫。

只恢复了一点记忆就这样，太恐怖了。

我故作生气，猛地伸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按在那双薄唇上：“老实交代！”手指故意揉乱他一丝不苟的发髻，“你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张起灵任由我折腾，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眸中映出几分罕见的无奈：“不清楚，是这具身体慢慢有了记忆。”

我捏着他脸颊的手突然失了力道。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所以眼前这个人，既是麒麟宗主，又是我的闷油瓶？

“就像...”他罕见地斟酌着用词，手指无意识腰间铃铛，“水渗进沙地。”

“所以...”我揪住他衣领往下拉，“你到底是想起我了，还是...”

话未说完，唇上突然一暖。

这个一触即分的吻里，有梅子的甜，也有药的苦。

他退开时，我听见他说了一句一一

“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