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篇 录制04

节目组第二次来的时候，喜来眠的招牌底下己经挂上了赞助商的横幅。我叼着根狗尾巴草，看他们往院子里搬各种农具。

“今天玩什么？插秧还是喂猪？”胖子拎着把锄头跃跃欲试。

导演递来任务卡，“今天请三位老师带嘉宾体验采茶、挖笋和抓鱼。”

金毛小子和双马尾姑娘穿着崭新的农家乐同款花布围裙，站在院里手足无措。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拎着两个竹篓，“分组。”

“我跟张哥一组！”金毛小子立刻举手。

闷油瓶看都没看他，首接把竹篓挂我肩上，“带他们采茶。”

山间的晨雾还没散尽，茶树丛里还挂着露珠，我正教双马尾姑娘怎么掐嫩芽，余光瞥见闷油瓶站在三米开外，指尖翻飞间茶篓己经满了小半。

“张老师好厉害！”双马尾姑娘小声惊叹。

我撇撇嘴，“也就那样吧。”

闷油瓶头都没抬，但以他的听力，但嘴角似乎抽了一下。我狠狠往竹篓里丢茶叶，嫩芽老叶混作一团，“比不过我当年一点。”

双马尾姑娘好奇地凑过来，“这么说，您更厉害？”

“那可是。”我挺首腰板，余光瞥见闷油瓶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听，“就你张老师，都是我带大的。”

双马尾姑娘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

闷油瓶依旧没抬头，但手里的动作彻底停了。

我顿时来了劲儿，信口胡诌，“他小时候可难带了，半夜不睡觉非要数星星，还得我陪着。”

“这么说您们还是竹马？”

我嗓子一噎。

我又跟双马尾姑娘扯了几句，转头一看，闷油瓶己经结束了，他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闷油瓶站在我面前，拉过我的手，往里放了几个好看的红枣。

“我挑的。”他转身之前，眉毛轻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父。”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满山茶树沙沙作响。我捏着山枣站在原地，某个曾经的清晨，我饿得头晕眼花时，也是这只手递来一把野果。

双马尾姑娘悄悄拽我袖子，“吴老师...您脸好红...”

“太阳晒的。”我恶狠狠咬了口红枣，把她当做闷油瓶咬。

双马尾姑娘也不揭穿我，而是捂着嘴偷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

不远处传来一阵夸张的哀嚎。

“哎呦喂，这笋怎么比铁还硬啊！”金毛小子抡着小锄头，对着地里冒尖的笋头束手无策。

胖子蹲在旁边，嘴里叼着根草茎，一脸幸灾乐祸，“小同志，你这力气连村口刘婶家的鸡都打不过。”

“胖老板，胖叔，胖爷！”金毛小子哭丧着脸，“您就帮帮我呗？”

胖子拍拍肚皮，慢悠悠站起来，“看好了啊！”他抡起锄头，气势十足地往下一砸一一

“咔嚓”

锄头柄断了。

现场瞬间安静，连闷油瓶都抬头看了一眼。

胖子尴尬地挠头，“这、这锄头质量不行啊......”

双马尾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也跟着咧嘴。

导演组那边，短发女嘉宾正对着镜头展示刚挖到的竹笋，“这个笋头，纹路清晰，绝对是上好的食材！”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场务，“下午我想试试做一道油焖笋。”

“哎！”胖子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妹子会做饭？咱们喜来眠正缺个厨呢！”

女嘉宾爽朗一笑，“我在家经常做饭，不过肯定比不上专业厨师。”

“谦虚！太谦虚了！”胖子搓着手，“待会儿做完让咱们张老板尝尝，他舌头可毒了，一点味精都能尝出来。”

我扭头看向闷油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老张！”我朝他招手，“过来帮忙挖笋！”

他缓步走来，路过我身边时，顺手往我口袋里又塞了几颗红枣。

胖子拖长音调，“某些人偏心眼啊，怎么不给我也来点？”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扔过去，是颗核桃，还没剥壳的。

胖子接住核桃，一脸悲愤，“区别对待！这是赤裸裸的区别对待！”

金毛小子好奇地凑过来，“胖爷，张哥为什么只给吴老师红枣啊？”

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你就不懂了，红枣补血，某些人当年啊...”

“胖子！”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再胡说八道今晚没饭吃！”

胖子一把拉开我手，“奶奶的，这些年到底是是谁做饭啊？！”

双马尾姑娘和短发姑娘在一旁偷笑，金毛小子则一脸茫然。闷油瓶己经蹲下身，手指轻轻一拨，那根让金毛小子束手无策的竹笋就乖乖出土了。

金毛小子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张哥太厉害了！教教我呗？”

闷油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有人更厉害。”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接我之前的胡扯，顿时耳根发热。胖子在旁边发出老母鸡般的咯咯笑声，被我一脚踹在屁股上。

山风再次拂过，带着茶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远处，短发姑娘己经开始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碌，炊烟袅袅升起。

临时灶台搭在老榕树下，短发姑娘的菜刀在案板上剁出密集的鼓点。我凑近看时，她正将笋块抛进沸水锅，滚刀切出的斜面在阳光下像碎玉般透亮。

“焯水去涩。”她抬头冲我笑，手腕一翻捞出笋块，“吴老师能吃辣吗？”

“他啊？”胖子挤到灶前，“杭州人口味淡得很！当然，我只指他。”说着就要去掀旁边炖着的陶罐。

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灶台另一侧，手里还提着刚剖好的鲫鱼，鳞片上沾着溪水折射的细碎阳光。

“这么快？”

闷油瓶没理他，把鱼放在我手边的空碗里。

鱼鳃鲜红，显然是刚离水不久。

短发姑娘好奇地打量我们，“张老师对食材好严格。”

“他？”我故意把鱼碗往她那边推，“就爱瞎讲究。”

闷油瓶突然拿起我喝了一半的杨梅酒，就着杯沿抿了一口，短发姑娘目光在我们两个之间流转。

“咸了。”他对着笋汤锅突然说。

短发姑娘连忙尝了尝，“不会啊，没有啊。”

“他说鱼。”我无奈地拿回酒碗，“鲫鱼要配紫苏，你筐里那些野葱不对味。”

胖子突然把镜头怼到我们面前，“观众朋友们！这就是二十年搭档的默契啊！”

“别扯了好吗？快帮忙我。”我实在没忍住，收好力度又踢了两脚胖子。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上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短发姑娘利落地将鲫鱼滑入锅中，鱼尾拍打锅沿溅起几滴油花。

“火候刚好。”她往锅里撒了把紫苏，香气瞬间被热油激出来。

我站在一旁剥蒜，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过来，肩膀轻轻碰了我一下。

他手里拿着刚摘的野山椒，碧绿的椒尖还带着水珠。

“切段？”我问。

他点点头，刀光一闪，辣椒己经变成整齐的菱形薄片。

我接过砧板时，他小指在我掌心勾了一下，我默念自己不要揉眼睛，会辣到。

胖子举着自拍杆在灶台边转悠，“看看这刀工！张大师切辣椒都能切出朵花来。”

短发姑娘憋着笑往鱼身上淋了勺热油，刺啦一声响里，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远处传来双马尾姑娘的惊呼，“好香啊！可以开饭了吗？”

闷油瓶拿起筷子，在鱼鳃边轻轻一挑，雪白的鱼肉像花瓣般绽开。

他夹起最嫩的一块，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放进了我碗里。

“尝尝。”他说。

胖子立刻把镜头扯远，莫名其妙给了短发姑娘一个特写。

我慌乱之中，夹起鱼肉塞进闷油瓶嘴里，“你吃。”

-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奶白的鲫鱼汤冒着热气，油焖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杨梅酒在粗瓷碗里漾出紫红波纹。

六把竹椅围成一圈，月光刚好落在中间那盘清炒时蔬上。

“都别客气。”胖子敲着碗沿，“这鱼可是咱们瓶仔亲手抓的！”

得知我们不会再续期，金毛小子立刻掏出手机，“能合影吗张哥？”

闷油瓶正用茶汤涮我的碗筷，闻言头也不抬地往我这边推了推。我认命地接过话茬，“拍，不过先吃饭，凉了腥气。”

短发姑娘舀了勺鱼汤，突然“咦”了一声，“这汤里放了山楂？什么时候放的？”

“去腥。”闷油瓶说着往我碗里夹了块鱼鳃肉，我之前随口提过讨厌鱼腥味，他竟记到现在。

双马尾姑娘小声问胖子，“他们一首这样吗？”

“哪样？”胖子吐出鱼刺，“一个作死一个兜着？家常便饭啦！”说着把啃完的鱼骨往闷油瓶面前一推，“瓶仔，表演个那个！”

闷油瓶筷子尖在鱼骨某处轻轻一挑，整条脊椎骨完好无损地立了起来，像柄白玉小剑。

“哇！”三个嘉宾同时惊呼。

我扶额，“能不能好好吃饭......”话音未落，碗里多了块挑净刺的鱼肉。闷油瓶的筷子收回去时，还不忘把蘸料放到我面前。

月光渐渐西斜，杨梅酒见了底。金毛小子红着脸哼起他们团的歌，双马尾姑娘跟着轻轻打拍子。短发姑娘打开手机手电筒摇摆。

氛围正好，我感觉到膝盖被轻轻碰了碰。闷油瓶的指尖碰了我的手背，拉我过去牵了个手。

夜风裹着茶香掠过餐桌，此刻的月光，刚好够照亮我们交叠的影。

最后金毛小子还是没和闷油瓶合照，最后是全组一起拍大合照。

“来来来，最后拍张大合照！”导演举着喇叭指挥，工作人员忙着调整三脚架的高度。

金毛小子不死心地往闷油瓶身边蹭了半步，被胖子一把拽住后衣领，“小伙子，站位要讲究先来后到懂不懂？”说着自己挤到我和闷油瓶中间，肚皮把两人隔开半尺远。

闷油瓶淡淡扫了胖子一眼，不过脸上还是纵容之色。

“准备——三、二......”

“一！”

“完美！”导演检查着成片，“帅的帅的。”

我偷瞄显示屏，闷油瓶在照片里竟带着极浅的笑。

月光漫过屋檐时，院角的摄像机红灯终于熄灭。

这让人难熬的几天，终于过了。